荊棘叢生,白骨遍地的荒地上,少年背上背著一個少女。
“滴答,滴答——”
水聲響在耳畔,蘇蘇腦海裡混沌,隻能聽見滴滴答答的水聲。或者說……是血滴在白骨上的聲音?
她隱隱記得昏迷過去前,眼前看到的景象:並非斷崖之下該有的場景,反倒像荒蕪了許多年的戰場,戰場之上,遍布著密密麻麻恐怖森寒的怪物。
那些怪物,勾起遙遠的記憶。
蘇蘇小時候,勾玉給她講故事:“上古時,並沒有什麼大妖魔,妖還不是現在的樣子,世間隻有精怪,它們分為四類,魑魅魍魎。”
“其魅生得最是美貌,魍則最為可怖。精怪們密密麻麻,法力不高,但卻帶著濃重的煞氣。它們生存在陰暗之地,為三界所不容。看書溂
神生來與天同壽,這些精怪卻不同,它們吸食汙濁之氣,佝僂在荒涼被拋棄的地方,因為饑餓,它們連同族都吃。
很快,它們發現吃下彆的精怪,融合力量後能讓自身變強大。漸漸的,精怪們越來越少,融合出一隻隻厲害的妖王。”
這便是上古大妖的來源。
它們與後來修行化形的妖不同,在最艱苦的時代誕生,這樣生成的妖王,甚至有本領弑神。
講到這一段時,看到小女孩瞪大眼睛,緊張的模樣。勾玉頓了頓,溫柔地拍拍蘇蘇頭發。
它說,彆害怕,上古神靈消逝以後,魑魅魍魎的生成的妖王也一並消散了。
此刻,勾玉曾給蘇蘇幻化出來的東西,竟與眼前這些場麵重合。
怎麼會這樣?蘇蘇心想,勾玉早就說過,世間再無魑魅魍魎,她和澹台燼怎麼會跌到這樣的地方,那些張著血盆大口的……是魍嗎?
上古的魍極為凶惡,斬不儘,殺不絕。倘若它們像勾玉說的那般,最後吞噬融合成大妖,此刻的處境便很危險。
朦朧地思考著問題,蘇蘇覺察有人背著她往前走,少年的脊背寬闊溫熱,她知道是澹台燼。
滴答水聲不停,少年的氣息近在咫尺,像乾淨的鬆柏。
蘇蘇睫毛顫了顫,不知道這一刻自己想了些什麼。許是他這樣血腥肮臟的人,不該有這樣的氣息。
她有些生氣。
到底自己身上有什麼他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布局要殺她和扶崖,寧願一同跳下魍地都不肯放過她?
蘇蘇想推開他,可是做不到,她神識恍如處在一片迷霧,澹台燼成了唯一的倚靠,蘇蘇討厭這場麵。
她永遠不會再把自己的安危交予澹台燼,作為葉夕霧,她已經死過一回,她長夠了教訓。
回到仙界的許多個夜裡,蘇蘇在想,當初不該同意葉冰裳那個荒謬的提議。明明結果已經注定,她為什麼會同意那麼奇怪的事情。
到頭來,不過是更加難堪罷了。
魍衝他們伸出爪子,眼前昏暗,如同日的餘光,硝煙四起,入眼一片荒蕪。
澹台燼背著蘇蘇,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停了下來。
他意識到這個地方找不到路。
走了許久,依舊沒有儘頭,四處皆是硝煙和醜陋的妖。
澹台燼指尖的血滴在妖魍上,魍化作一片飛灰,地上橫生的荊棘枯死,試圖從地底鑽出的藤蔓也安靜下來。
他把蘇蘇放下,與她一同坐在骷髏橫生處。
它們淒切地叫著,貪婪地衝他們伸出手來,澹台燼沒有看它們,漆黑的瞳盯著眼前的少女。
她眉間一點朱砂嬌豔如火,發間藍色緞帶,整個荒蕪的魍地,最明豔的顏色儘數在她身上。
沉默許久,他終於問:“你到底是誰?”
蘇蘇聽見他低啞的語調,一隻冰冷的手撫上她的臉頰,他的語調似乎帶著笑,喑啞晦澀地說:“你是葉夕霧。”
那般篤定,他其實並不需要她回答。倘若有所懷疑,他也不會跟著一起墜入這種鬼地方。
蘇蘇閉著眼。
她突然有些慶幸自己現在的狀態,她不能動,不能說話,隻需要安靜閉著眼睛,甚至不用看他到底是怎樣的神色。
對澹台燼來說,五百年的光陰已經緩緩流逝。但對蘇蘇而言,一切仿若發生在昨天。
她緩緩地,被擁入一個冰冷的懷抱。
這一回蘇蘇聞到了,除了乾淨凜冽的鬆柏,還有一股血腥氣,澹台燼通身的血,才能背著她在魍地走那樣遠。
她睫毛顫了顫。
在魍地行走無比艱難,但一個人能有多少血呢?澹台燼已經是強弩之末,他的體溫很低。
澹台燼抱緊蘇蘇,低聲道:“葉夕霧,我恨透了你。”
五百年了啊。
她永遠也不知道,有多漫長。最開始的百年,他對著仙神祈禱,隻要她出現,他會加倍對她好。
後來,他依舊在永遠看不到儘頭的鬼哭河沉浮,他開始向邪靈乞憐,隻要她肯回來,他什麼都願意做。
可是一個注定天煞孤星的人,邪魔鬼怪尚且不憐憫他,何況是神呢?
生出的情絲,日日夜夜折磨著他。
最後他隻想著,若再有一天見到她,那他們便一起去死好了。
骨骼交纏,血肉相融,他再不用經曆這樣的光陰,哪怕他與她死一起,一同魂飛魄散,也是另一種生生世世。
她最好這輩子再也不要出現在他生命裡,也祈禱不要被他複活。
可澹台燼從來沒有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再次見到她。
過去鏡映照的是一個人的過往,而非前生,證明懷裡的少女確然是葉夕霧,連轉生都不是。
他何嘗不知道,一切都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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