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杭有一種被掃地出門的感覺。

哪有這麼快的啊,這頭剛給了通知,那頭車就備好了,說什麼“隻今天能排得出車來”,還堵在門上,看著他收拾行李。

肯定有問題,人家古代抄家,還先給下道聖旨呢。

他滿腹疑竇,又問不出究竟來,隻好百般磨蹭,但行李少得可憐,就那幾樣,也發揮不了多長時間。

末了抱了個小拎包,坐在帳篷裡不挪窩,那愁眉鎖眼的樣子,像戰禍來了即將拋家逃難,又舍不得破屋爛瓦三分田。

易颯半蹲在門口,把門簾攏起打了個結:“走啊,車子等著呢。”

“易颯,你跟我說實話,真的沒出什麼事嗎?”

易颯歎氣:“能有什麼事啊?就是事情告一段,儘快送你回去一家團圓——你也為你爸媽想想,他們這麼久沒你消息,不焦心啊?你怎麼做人兒子的?”

她每次把話題扯到父母那頭,宗杭就詞窮了,連反駁都虧心:之前不跟家裡聯係情有可原,現在台子都搭好了,他還不挪步,不整個一白眼狼嗎?

隻好矮身出來。

易颯領著他往車子那走。

宗杭再三跟她確認:“那你忙完了,會去找我吧?我給你報銷費用。”

易颯點頭:“空了就會去的。”

“那你沒空的話,我能來找你吧?電話彆關機,彆把人拉黑啊。”

這是多沒安全感啊,易颯失笑:“知道了。”

這語氣太敷衍了,宗杭愈發興致低了:易颯從來就是個有小聰明的騙子。

***

送宗杭的車是輛外型普通的越野SUV,符合三姓的風格:務求低調,寧可泯然眾人,也不願意炫酷惹眼,當然也有例外,比如丁玉蝶那樣的,不過反正不影響全局,也就隨他去了。

駕駛室的門開著,丁盤嶺正跟司機交代事情。

怪了,送宗杭這種小事,他還需要親自到場?

易颯正納悶著,丁盤嶺迎上來:“我們這邊也需要用車,我剛跟司機說了,把宗杭送到大一點的地方,比如格爾木,然後在當地另外找輛車,選靠譜的司機,把他直接送到家,畢竟他沒身份證件,不好買票坐車——費用你不用擔心,我們會承擔的。

這安排挺到位的,宗杭說了句:“謝謝你啊。”

丁盤嶺笑了笑,這才進正題:“還有兩件事,我要跟你確認一下。”

難怪要來送車,易颯有點戒備:“什麼事啊?”

丁盤嶺看宗杭:“第一是,三姓的事,我們從來不願意彆人外傳,最近這些事,更加不想讓人知道。掌事會有個重要職責,就是讓某些多嘴的人閉嘴。”

他點到為止,沒把話說得太白。

宗杭點頭:“我知道。”

“第二就是,你在壺口下金湯,是全程清醒的嗎?還是失去過意識?”

怎麼忽然問到壺口了?宗杭有些意外。

丁盤嶺看出了他的疑慮:“你也彆多想,我就是想把整件事都理一理,所以有些細節要跟你再確認。”

宗杭仔細回憶了一下:“當時下了水,人突然往下滑,像是滑進了圓筒的、螺旋的滑梯,又碰又撞,天旋地轉的,進金湯穴時,又猛撞了一下,想全程清醒也不可能啊,應該是昏迷了一段時間,不過我清醒得很快,第一個醒過來的。”

丁盤嶺嗯了一聲:“然後看到丁玉蝶跟蠟像一樣在邊上坐著,易颯也一樣,是吧?”

“是。”

“沒記錯嗎?”

宗杭的表情很誠懇:“絕對沒有。”

丁盤嶺沒再問了,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易颯一眼。

易颯臉頰發燙:當初宗杭為了掩護她,向丁盤嶺敘說下水經過時,把她說成跟丁玉蝶一樣,一句帶過,但其實真實的情況是,她當時抱著宗杭的腿。

自己的秘密已經大白,丁盤嶺當然知道水下的情形另有玄虛,宗杭還在這言之鑿鑿的,真是有點打臉。

好在丁盤嶺沒有再追問,反而很知趣:“我還有事忙,不送了,你們聊吧。”

***

也不知道該聊什麼,再說了,聊得太多,就不像個“平常”的告彆了。

行李太小,用不著放後車廂,易颯把宗杭連人帶行李送上後座,順手關上車門,又拍拍車身,示意司機可以開車了。

司機向她比了個“ok”的手勢,發動車子。

易颯向後退,再向後退,給車子挪地方。

司機早上一定剛擦洗過車子,車身鋥亮,玻璃也乾淨,映出她稍嫌扭曲變形的身影來。

車子駛出去之後,易颯站到車的正後方,想看看自己的身影會不會在車側的後視鏡裡映出來。

看不到,後視鏡太小了,被陽光映照成了灼目的亮片,像被什麼東西扯著,一直遠去,再遠去。

又停下來。

易颯愣了一下,下意識往前邁了兩步。

怎麼了啊,這兒沼澤多,是不小心陷車了嗎?

又看了會,好像不是,車門打開了,宗杭下了車,呼哧呼哧往回跑,途氣喘不上來,還歇了兩次。

易颯迎過去,隔著段距離就問他:“怎麼了?東西了?”

宗杭搖頭,走完這最後幾步,在她身前停下,不知是跑的還是什麼原因,臉上微微泛紅,有點不敢看她,垂在身側的手緊攥。

早晨的空氣是森冷的,他居然有點出汗了。

他聽到自己吞吞吐吐的聲音:“易颯,我一直……很喜歡你,你知道嗎?”

說完了,終於鼓起勇氣,直視她的眼睛。kΑnShú伍.ξà

怪了,她沒有表情,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但她的眼睛折射不出半點心思,像深不見底的黑洞,照不見他,也照不見世界。

宗杭愣愣的,他原本是雀躍的、忐忑的、竊喜的,又帶點不安的,但被她這麼看著,所有的這些情緒都慢慢沒了,像浮沙被風卷走,大雪被日頭曬化,隻剩下茫然。

忍不住又叫她:“易颯?”

易颯說:“哦。”

“哦”什麼啊,她不該給點反應嗎,她不該是這反應啊。

宗杭豁出去了,反正也開口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寧可受這一刀了,也不想自己胡亂揣測受煎熬。

“那你呢,你是什麼……想法?”

問完了,頭皮微微發炸,覺得自己真是老土:醞釀了那麼久,想出其不意、讓人印象深刻,結果說出的話,不驚豔,也不精彩。

易颯笑起來:“宗杭,你是不是第一次追女孩啊?”

是啊,有問題嗎?

易颯沒看他,目光從他的耳廓繞了過去,棲上他的頭發。

不想看到他的臉。

她說:“沒事,以後有經驗了你就會知道,有些單方麵的感情,就是沒回應的,不過你是個很好的人,以後一定會幸福的。”

說完衝他笑了笑,刻意讓目光渙散,還是沒讓自己看清他的臉。

***

宗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