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颯在約好的地方等來了丁玉蝶。
他糾結得很,又想去看,又怕卷進是非,獨個兒坐在湖邊,左右為難,偶爾投石打個水漂,還宣稱自己是在考慮下水的事。
易颯心裡明鏡樣清楚,偏不點破,比起丁玉蝶,她更關注宗杭:自打她跟他講了“問牌”的事之後,他就一臉怪怪的神氣,眉頭沒鬆開過,也不知道在苦思冥想什麼。
過了會,大概是想出點頭緒了,神秘兮兮過來拉她:“易颯,你來,過來一下。”
“這兒不能說?”
宗杭指指丁玉蝶,那意思是怕他聽見。
這倒有意思了,你還能有什麼秘密,是怕丁玉蝶聽見的?
易颯來了興致,跟著他走遠了些。
宗杭撿了塊石子,在泥地上寫了“祖師爺”三個字,下頭一豎列,綴A、B、C。
“你們家第一批鎖下的金湯,肯定是祖師爺鎖的對吧?他不需要問牌,因為他鎖的時候,自己還沒死呢,沒牌位。然後他留下了金湯譜,告訴大家東西都藏在哪。”
“假設A是他的接任水鬼。A去開金湯,要問牌,請祖師爺上身帶路,A接了新單子,要鎖金湯,又要問牌,請祖師爺帶路找到合適的地點去藏。”
嗯呐,有問題嗎?易颯耐著性子聽他講。
“B是A的接任水鬼,B去開金湯,要問牌,請出A上身帶路。”
“C是B的接任水鬼,C去開金湯,又請B上身帶路……”
說得跟繞口令似的,易颯腦子裡有點亂:“說重點。”
“其實請來請去,最終隻有祖師爺在玩啊!”宗杭想儘量表達得簡單明了,“金湯最終藏在哪,後世那些水鬼,即便去開過、鎖過,也完全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就像……載體,在某段時間被‘激活’,接受了指令去辦事,本質上都是傀儡,玩家隻有祖師爺一個……不對,三個。”
宗杭有點激動,他從前可沒發現自己智商這麼高:這樣的漏洞,這麼多年,三姓就沒人發現嗎?
易颯的回答給他潑了盆冷水:“對啊。”
宗杭愣了:“你們發現了?”
“發現了啊,大家又不蠢。”
“那……你們不懷疑?”
易颯說:“三點,第一,這套法子代代沿用,我們都是受益者,活得很好;第二,那是祖師爺,祖師爺坑自己後代?第三,懷疑什麼?情形是有點怪,但也隻是‘怪’而已。”
宗杭喃喃:“如果是我,開金湯的時候,我就安排一個水鬼不參加,等大家都下了水,他在後頭跟著,偷偷記錄路線……”
說到後來,自己刹了口,想起來了,三姓的規矩是:開金湯時,所有水鬼都要到場,一人領頭,其它的是水傀儡,而水鬼能下潛的深度和時長,是水八腿和抖子都達不到的,所以根本安排不了水鬼之外的人去跟蹤記錄。
宗杭把小石子扔掉。
第一次積極思考求表現,慘淡收場。
不過這祖師爺挺鬼的,定的規矩也挺鬼的,宗必勝做生意,看人論事有句座右銘——事出反常必有妖,言不由衷定有鬼。
這祖師爺,給人一言難儘的感覺。
他忍不住問了句:“你們祖師爺,到底是哪朝哪代的人啊?”
再怎麼“很久很久以前”,也總得有個大概的時間吧?
是有,易颯想了想:“夏朝吧。”
啥?
宗杭鄙視過阿帕“曆史不好”,那是因為自己即便偏學渣,曆史還是能得個七八十分的,他記得老師強調過,雖說國曆史朝代歌,是從“夏商與西周,東周分兩段”開始背的,但是夏朝,幾乎沒有任何考古上的實物證據,而且,沒有史實記錄,隻在後人的書裡提過幾筆,但《竹書紀年》是春戰國時期的,《史記》是漢朝的,跟真正的夏朝,隔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以至於很多學者認為夏朝並不存在,隻是後人杜撰出的“神話時代”。
夏朝時候的祖師爺,口占過“不羽而飛,不麵而麵,枯坐知天下事,乾戈未接禍連天”這種話,這哪還是水鬼祖宗,活脫脫的先知吧。
***
丁玉蝶終於有了決定。
他給自己找的理由足夠充分:沉船跟金湯是連在一起的,與其自己胡摸下水,沒頭蒼蠅樣亂找一氣,乾嘛不借薑孝廣開金湯的東風呢?再說了,薑孝廣私自開金湯,不合規矩,自己作為水鬼,撞上了,能當成沒看見?wwW.KaИδHU五.net
師出有名,底氣也壯了,過來通知易颯:“咱們先等等,等他們晚上開了金湯,想辦法跟著看看。”
易颯一口答應。
丁玉蝶悻悻:“正合你心意吧,你來是不是就是為了這個?你到底……”
忽然又變了臉色:“彆,彆告訴我。”
他遠遠躲開了坐著,像是生怕易颯追過來給他講前因後果。
宗杭覺得丁玉蝶真怪:“他乾嘛就是不想知道啊,憋著不難受啊。”
易颯說:“立場不同,你是早陷進來了,但岸上站著的,誰想濕鞋濕襪啊。”
想了想,又吩咐宗杭:“丁玉蝶這趟,算幫了我不少忙了,咱們儘量彆把他拉進來,晚上萬一有狀況,能幫就幫他打個掩護,彆真攪和進來……他自己也不想的。”
宗杭使勁點頭。
他喜歡聽易颯說那個“咱們”。
咱們,一頭的,他跟易颯是一頭的!
***
丁玉蝶花了點錢,包了艘湖上最常見的帶烏蓬漁船。
船主依照吩咐,大剌剌把船開到作業船附近,罵罵咧咧撒網捕魚,儘量吸引了船上人的注意之後,把船泊去了近岸,放篙、曬網,然後背著手,哼著小曲兒走了。
給人感覺,已然歇船收工,其實船肚子裡,早藏了三人一烏鬼。
丁玉蝶縮在蓬裡,把蓋簾揭開一道縫,拿著小望遠鏡,密切注視船上的動靜。
易颯則拉開水鬼袋,帶宗杭一樣樣認裡頭的工具,熟悉用法,還教他水鬼招,那些手勢,看著不難,但短時間內強記,很耗腦子,易颯考他時,他經常出錯——不過有一招應該絕不會忘:左手掌心上翻,右手掌緣做刀,在左掌心上連切兩下。
這代表你出錯了,或者做了蠢事,對方很惱火,打水鬼招罵你笨,“簡直欠剁”。
宗杭一出錯就慌,慌了就更錯,都記不清被易颯拿手勢“剁”了多少次了,反正那頻率,是塊肉的話,早剁成餃子餡了。
丁玉蝶忽然低聲叫了句:“丁長盛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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