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杭要上工前才知道,井袖所謂的“化個妝”,隻兩招。
第一是眼線。
大男人,化什麼眼線!宗杭滿心排斥,但井袖允諾他先隻畫一隻,效果不行再擦。
一隻畫完,井袖拿化妝鏡給他看效果:“你說你講究什麼,現在是求‘帥’的時候嗎,隻要彆人認不出你來,怎麼醜怎麼妖怎麼女氣怎麼來唄。”
半麵妝,左右一對比,還真是不得不服:勾了眼線的那隻,輕佻裡帶點媚態,改了眼神,也改了氣質。
第二是畫疤。
畫在一側的麵頰上,工具也簡單:乳膠、粉底、各色眼影、眉筆、美容刷、唇膏。
畫完了,一道猙獰大疤,邊上還有團淤青,乍看跟青麵獸楊誌似的。
這還真是……爸媽站跟前都難認了。
宗杭倒吸一口涼氣:“你還會專業化裝?”
井袖笑:“跟專業的差遠了,這種網上有教程的,我們會畫來哄客人……”
她給宗杭透露“行業機密”:“有時候實在懶得接活,又推不掉,胳膊上畫一大塊淤青,客人看不明白,以為你帶傷工作,不嫌你沒力氣,還會加小費呢。”
又指點他:“不熟的人認你,會先抓典型特征,想不被人認出來,未必要畫得麵目全非,關鍵在於把自己的相貌特征給打散了,或者拿假的壓過去,還要層層遞進——就算彆人看了你的眉眼起疑,你把口罩一摘,他腦子裡隻一個反應:那個有疤的妖裡妖氣的男人……”
宗杭翻了個白眼。
井袖很有信心:“……隻要不是拚命盯著看盯著對比,誰會把你跟從前那個宗杭聯係起來啊。”
***
偽裝的效果是達到了,但是招來了另一重尷尬:廚房的人過來帶他去上工時,看到那飛挑的眼角,明顯皺了下眉頭。
宗杭頓時覺得矮人三分:船上工作的男人,大多比較粗獷,他這樣的,屬於作妖。
果然,進了廚房,人人側目,還有背過身去竊竊私語偷笑的,宗杭如芒在背,隻能自己安慰自己:偽裝臥底,受這點非議無所謂。
客船的廚房是輪班製,如果輪早午班,淩晨五點就要開始備餐,宗杭是替工,頭一趟上崗有優待,被安排輪午晚班,備午餐晚餐。
一番詢問下來,他刀工不行,砧板活乾不了,於是被扔去角裡削皮。
一個板凳、一個瓜刨,一坐下就像腳生了根:洗好的各類果蔬一盆盆地送過來,幾百人的餐食,那工作量不是蓋的,宗杭邊削邊四下打量:易蕭也上船了嗎?藏在哪兒呢?會跟他聯係嗎?
也不知道手下過了多少盆,下一秒,整個後廚忽然熱氣騰騰香味四溢,已經在準備午的自助餐了。
那頭開鍋滾火,這邊手上的活也暫告一段。
終於能鬆口氣了,宗杭想打聽一下員工餐怎麼領,惦記著幫井袖也領一份,正東張西望沒個頭緒,領班指他:“你,就你,是不是沒事做?去大廳裡幫忙布餐。”
宗杭想解釋一下自己剛忙完,但展眼看出去,人人都像打仗,個個忙進忙出——他不好意思開口,隻好端著摞好的餐碟跟過去。
餐廳也在一層,已然鬨鬨哄哄,就餐的船客三五成群的進來,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這頭嚷嚷筷子不夠,那頭抱怨湯裡沒勺,看到服務員焦頭爛額,宗杭瞬間覺得,廚房的活也沒那麼累人。
他放下碟子想走。
無意間一抬眼,又看到易颯。
她拿著餐碟,正皺眉看排長隊的人,大概是懶得去擠,四下瞧過,走向最偏遠的水果台。
餐後甜點那邊,人還挺少的。
宗杭腦子裡一突,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不由自主也過去了,他從自助餐桌的後頭走,沒那麼多食客擋道,反而比她先到。
抬頭看時,巡查的領班恰好也看向這邊,宗杭趕緊理果盤,這邊挪挪,那邊看看,攏攏餐叉,又擰開牙簽筒查看,總是就是要向他傳達——
我好忙啊,我不是在磨洋工,真的好忙,一堆事要做。
易颯過來了。
水果種類挺多,她拿著自助餐夾,目光逡巡,有點舉棋不定,宗杭忍不住指菠蘿切片:“這個,這個甜!”
廚房工作,還是能接收到不少小道消息的,比如“今兒這瓜熟過了”、“這肉有點不新鮮,做川式水煮的吧,蓋味兒”。
削皮的時候,他聽到那幫夥工讚菠蘿又甜又脆了,他們還分吃了一個,不過沒給他。
布餐的服務員忙起來,都拉一張晚-娘臉,很少有這麼殷勤的,易颯抬頭看了他一眼。
這男人不但畫眼線,而且用的是劣質眼線筆,右眼皮那一塊都暈妝了。
真是……
她跳過菠蘿,去撿西瓜。
宗杭訥訥的,想不通自己一句話出去,為什麼不見回應,正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這西瓜熟過頭了,忽然有人走近,叫了句:“易颯。”
易颯手上一頓,那塊瓜沒夾起來。
宗杭臉上突然火燙,呼吸急促,一顆心狂跳如擂鼓——真感謝衛生口罩,薄薄的一層,收斂了他所有的臉色異樣。
丁磧。
這殺過人、手上沾過血的男人,笑得心安理得,一路氣定神閒地過來。
***
易颯掀了掀眼皮,不冷不熱:“是你啊。”
她不再挑揀,挨個果盤往餐碟裡夾。
丁磧笑:“前兩天沒看見你,還以為你不來了。”
易颯不耐煩:“誰想來?薑叔一天一個電話催,煩死了。”
丁磧說:“你就想著,見者有份,薑家是上趕著給你送錢,就沒那麼煩了。”
說著看宗杭:“麻煩拿個碟子。”
宗杭趕緊從手邊那一摞上去拿,手有點抖,第一下拿滑了,咣當一聲響,像砸在頭上。
然後遞過去。
丁磧接過來,繼續和易颯閒話家常:“對了,香姐……還好嗎?上次去你那兒,麻煩她不少。”
易颯頭也不抬:“彆人家的幫工,我怎麼會知道。”
“你後來沒回去?”
“太忙了,沒空。”
丁磧猶豫了一下,怕問得太多反惹來懷疑,於是岔開話題:“你得多吃點,接下來可沒像樣的飯吃了。”
***
怎麼就沒像樣的飯吃了?
宗杭想不通,後廚倉庫裡備得那叫一個滿當,再頂個三四頓不成問題,實在不行,鄱陽湖邊多的是城市,靠岸補給唄。
下午,工作內容不變,繼續蹲著削皮,年紀再輕,腰背也禁不住這麼久蹲不動,宗杭老太太一樣握拳捶腰時,外頭忽然傳來人聲水響。
有人出去看熱鬨,回來說,那些人放下了七八條橡皮艇,工具也帶得全,看來是要去捕魚。
宗杭豎起耳朵聽他們八卦——
“這幫人八成都是認識的,你看到船客單沒?好多姓丁啊薑啊易的,聽說是家族旅遊,真不容易,現在基本上各過各的,很少有親戚間能這麼聚的了。”
“人家等於是包船,聽說以前也是在水上討生活的,這次好像是祭祖還是什麼紀念,開船前公司就交代了,咱們隻管提供船隻和夥食,其它的甭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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