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杭還沒吃飯,黎真香臨時幫他煮了碗米粉。
吃完了,又是一通洗鍋刷碗,丁磧過來給她搭了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易颯和陳禿都不是輕易跟人親近的人,反而是黎真香性子最隨和。
黎真香關心他的脖子:“要是覺得疼或者癢,你要跟老板說一聲,萬一出什麼問題,也要命的……”
丁磧隨口敷衍:“我知道,這兒也挺危險的,才來兩天,這麼多事。”
黎真香心頭湧起先來者及老住戶的優越感,覺得不妨給他透個底。
她壓低聲音,語氣裡帶三分自得:“怕什麼,我們老板厲害,你知道麼,他有這個。”
她拿手比劃了個“槍”的手勢。
沒見過世麵的鄉下女人,覺得自己雇主有槍,就是很值得吹噓的事情了。
丁磧不動聲色:“隨身帶著?”
黎真香說:“診所裡收著呢,哎呀,這裡沒那麼亂的。”
懂了,這槍平時幾乎不用,就是個壓箱底和鎮宅的寶貝,收上一把,心裡不慌。
從廚房出來,丁磧下意識抬頭看了看船屋二樓。
二樓有三間房,正當是放藥品的,兼做會診見客用,聯通著右首邊陳禿的臥室。
左首邊的房間,黎真香剛收拾過,今晚,易颯會住進去。
***
宗杭被安排和丁磧同住雜物間。
屋裡床不夠,添了張地鋪,地鋪攤好,宗杭不聲不響挪了過去: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個累贅了,不能再去占人家的資源。
臨睡前,陳禿帶了把掛鎖下來交給丁磧,囑咐他晚上從裡頭把門反鎖:這兩個人,一個剛被人從水底下襲擊過,一個是素猜要弄死的,不謹慎點不行。
正交代著,易颯也進來了,她把工具包拎給丁磧,這包有個名字叫“水鬼袋”,裡頭各色工具,是她們這行生存攻守的百寶箱。
她建議丁磧這一晚儘量保持警惕,最好彆睡,因為如果再出事,她未必能及時趕到——她今天坐了水,剛拿酒湯送過藥,晚上睡眠會很沉。
丁磧表示沒問題。
宗杭坐在地鋪上,很敬畏地看所有人,他也看出來了,不管是易颯、陳禿還是丁磧,跟他都不是一路人,他們站得離他這麼近,但世界天差地彆。
連說話他都不是很懂,比如“坐水”,水怎麼能坐呢?一屁股坐下去,人不就沉進去了?
他們布置、安排、商量、籌劃,但沒有任何一句話是朝著他說的,當他不存在。
宗杭很失,但也知道自己確實幫不上忙,腦子、能耐、經驗都沒法跟人比,硬發表意見是班門弄斧,隻會惹人嫌,沉默是金好了。
他鴕鳥樣把腦袋埋進上身和腿的空隙間。
他們的對話,斷裂成一個個單獨的字,在他耳邊飄。
再然後,忽然有一句話,鑽進了他的耳道。
是易颯對陳禿說的。
她說:“你給我幾個老住戶,要耳目靈通的,我還是想打聽一下那個馬悠……”
馬悠?
宗杭猛然抬頭,脫口說了句:“我知道馬悠!”
屋子裡一時間有點安靜,幾個人都看他。
宗杭激動到有點結巴:“我真的知道,馬悠她爸叫馬躍飛,也被素猜抓去了,跟我關……關一間房。”
易颯很意外地看他。
這感覺有點妙,是峰回路轉、柳岸花明,踏破鐵鞋,線頭居然在這麼個不起眼的人身上。
更有意思的是,這人還是自己剛剛救回來的。
她說:“那你說說看。”
***
事情是馬老頭跟宗杭說的。
那天晚上,他心情亢奮,雜陳著對宗杭的歉疚,滔滔不絕。
馬老頭就是個普通老頭,沒什麼本事,早些年撬鎖入戶,蹲了幾年牢,出來後改邪歸正,靠打零工過活。
老婆死得早,給他留下個女兒叫馬悠,他漫不經心把馬悠拉扯大,父女關係不好不壞。
馬悠上高時就在外頭胡混,沒考上大學,也打起了零工,但她心比馬老頭大,總覺得自己有遠大前程,待在這小縣城裡是屈了才。
她決定外出闖蕩。
闖就闖吧,縣城出外打工的人挺多,馬老頭覺得正常,他也不怕馬悠學壞,反正她交的都是狐朋狗友,再差也糟不到哪兒去。
他低估了外頭的複雜,這世界隨時都能把人洗髓換骨。
馬悠不知道跟什麼人混在了一起,偷渡去了泰國,交了個在毒頭底下當拆家的男朋友,叫小山東,也就是打這時候起,馬老頭就很難收到馬悠的消息了。
幾年間,馬悠跟著小山東,不斷換毒頭,幾乎輾轉了整個東南亞,最後跟了素猜。
那時候,素猜的窩點還在老市場。
變故就是這個時候發生的。
小山東想乾票大的收手,自導自演了一出戲:他先假裝和馬悠分手,攆走了她,然後偷了素猜一皮箱貨,交給她帶到浮村藏起來,自己裝著若無其事,繼續為素猜效力,指著能蒙混過去,既得了錢,又不會惹禍。
小山東低估了自己的段數,素猜幾輪逼問恐嚇一過,他就全招了,還把馬悠供了出來,素猜活埋了小山東之後,派自己的心腹疤頭帶人去浮村拿貨,順便解決馬悠。
那天傍晚,馬悠吃完飯,透過船屋的窗子,忽然看到遠處有小漁船駛近,船頭上站著的疤頭,挺拔得像一杆旗。
要死的人是有直覺的,她知道完了,事情敗露了,素猜要下狠手了。
她利用最後這幾十秒,往外撥了個電話。
給馬老頭的。
當時,馬老頭正在小區花壇邊看人下棋,看到國外的來電顯,猜到是馬悠的,接起電話時,還很不高興,想罵她又換號碼。
誰知電話那頭響起的,是馬悠幾近崩潰的哭叫。
她前言不搭後語,口齒不清,說“爸爸,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