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安靜地伏在鄧槐靈懷裡,任由對方動作柔和地擦掉他眼角的淚水。
他的情緒像是風暴過後的碧海逐漸平靜,多年來他都很少體驗到這樣安心的時刻,在無數個被深重悔恨營造的噩夢驚醒的夜晚,他惶惑得淚流滿麵,翌日卻要接著踏上那條汙穢的道路,背負恐怖的重擔踽踽獨行,無法對任何人言說。
然而有那麼一個人,世界上僅有的那個人看到了他肩上的重擔,朝他走了過來。並非如神話講述的那樣,阿特拉斯哄騙他人為自己托舉天空,鄧槐靈理解他的苦楚,主動與他分享了負擔。
“槐靈,從前我總是把你當成小孩子看待,我希望能給你一切我以為是最好的東西。”洛希環上鄧槐靈的背脊,喃喃道,“其實你回饋給我的,要比我給你的多得多。你在塞西娜城裡長大,卻依然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怎樣正確地愛人。”
“我也不是天生就會正確地愛人。”鄧槐靈說著,手指劃過他的頰邊,覺得好玩似的捏了一下,“不是你和西蒙斯教會我的嗎?這都要拜帕裡薩·西蒙斯所賜,要是我沒和你吵那麼多的架,就不會想著從你的角度思考問題,也不會想看你的記憶了。”
“……你是醋壇子成精麼?又翻起舊賬了。”洛希嗔怪地說。他的小男友溫情脈脈不過三分鐘就又開始奚落人。
但他已經非常了解鄧槐靈,刻薄和戲謔是鄧槐靈與世界相處的一種方式,因為眼光太過刁鑽,所以言語毒辣。
鄧槐靈對他的戲謔卻又不同,對方能與他進行深入靈魂的交談,卻也不會長久地耽擱在那些形而上的意義中,發覺他的心結紓解後,便會逗一逗他笑,引領他回到現實中,把控他情緒的手法堪稱精準。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是認真的,洛希。”鄧槐靈看著他說,“我的傷快好了,讓我為你做點事情。也許我不能像那些裁決官一樣幫你處理政務,但為你賣命總可以吧?”
“誰要你為我賣命了?不許胡說,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來養好傷的。”洛希又是責怪又是心疼,瀲灩的眸子在日光下猶如粼粼湖麵,“你說的想替我分擔的這些話,已經讓我很開心了。二區有那麼多士兵,我不要你為我衝鋒陷陣。”
鄧槐靈笑著投降:“好,我說錯了。換個說法,不是為你賣命,是為你做事,怎麼樣?的確,你是地位崇高的領袖,手下有成千上萬的士兵。可就算你在這上萬的士兵裡逐個挑選,也挑不出一個人去做我能為你做的事。”
“什麼事?”洛希愣了下。
“在我養傷的這段時間內,不僅瀏覽了你大部分的記憶,還在閒暇之餘跟羅拉聯係過,她最近榮升了獵人行會的高層。”鄧槐靈說,“我們談論了在二區建立分會的可能性和初步方案,洛希,你知道引進賞金獵人體係意味著什麼。”
洛希在聽見後半段話時便沉思起來,緩緩坐直身體,脫離鄧槐靈的懷抱。提到正事,他目光中猶豫與柔情的一麵便完全消去,如同雕刻家獲得了一塊上好的玉料,棋手見到了令人興奮的殘局,那是全力以赴地應對挑戰的狀態。
“技術和人才。二區的教育水平向來極低,這是從建城以來就決定了的。學者和技術人員都在建城初期湧入了塞西娜,我們缺乏第一代教育家,人才自然稀缺得像沙漠裡的植物。”洛希說,“二區的基礎工業發展得還算均衡,但在高端技術層麵,落後了主城區將近一百年。”
他苦笑了下,“我們想要得到技術,就隻能吸納主城區逃亡而來的人才,進入‘術’資助的實驗室任職。十年前我曾經推行過這樣的方針,不過並不順利,很多人不願靠近政治紛爭,我也不便強迫。”
“再加上血色聖誕後,維克托實施的鐵腕統治,那些人大概再也不會相信‘術’所執掌的政府了。你想建立獵人行會把他們聚集起來,主意倒是不錯,隻是……現在連我都不太熟悉這些人,要怎樣才能獲取他們的信任?”洛希疑慮地說。
“如果主城區發動戰爭,以二區目前的技術和軍事水平,軍隊能夠抵擋多長時間?”
鄧槐靈並未回答,卻問了個尖銳的問題。他知道他能從洛希這裡得到最真實的答案,而不是官方發言人般的虛與委蛇。
“這要看羅伯特的戰略決策,還得視主城區沒亮出來的底牌而定,畢竟戰場是個瞬息萬變的地方。但我可以告訴你在不同情況下,二區軍隊能支撐的時間範圍……當然,也隻是‘支撐’而已。”
洛希靠在椅背上,用指尖揉著額角,表情有稍許疲憊,“事實上,我們擔心的是同一個問題,我和殺手讓Rose幫忙做了沙盤推演,最壞的情況下,二區的防線在二十天內就會全麵崩盤,就算我的策略全部大獲成功,也不過是把這個數字擴大到一百二十天。”
鄧槐靈蹙眉道:“除了抵抗以外,難道就沒有勝利的可能嗎?”
“在最完美的條件下,當然有。”洛希笑了笑,眼神冷冽,“可那樣一來,我們隻能祈禱羅伯特不停地決策失誤,據Rose說,這個概率無限接近0.1%。我從不相信運氣,也不會坐等好運降臨,我會不斷地拓展二區的贏麵,直到將勝利握在我的手中。”
鄧槐靈注視著洛希眼眸中漫不經心的冰冷笑意,他從未告訴洛希,每當對方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