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靈彎腰,將落在地上的義肢撿起。

機械臂上有斑駁陸離的痕跡,那都是在使用過程中產生的劃痕。

許許多多的印記,多數已經有了點年頭,至於到底是何時弄上去的,無法考究。

但可以確定的是,這是淩放的手。

謝青靈腦子裡轟的一聲,不忍細看這義肢上麵的痕跡,隻是沒頭腦地四處張望。

他的義肢在這裡,那他人呢?

艱難巡視一圈,謝青靈在路邊的一株桃花樹下,看到了一個倚靠樹乾、席地而坐的人影。

那一身黑衣上落滿了繽紛的落英,他卻渾然不知隻是定定坐著,背對著謝青靈,看不見臉。

兩隻袖管空空蕩蕩,裡麵什麼都沒有。

兩隻義肢都不見了。

其中一隻義肢正被她拿在手裡,上麵染著血,分外刺目。

謝青靈的腦袋嗡嗡地響。她忽然很想往空氣中砍幾刀,那幾隻還在空中盤旋的蜜蜂實在是太吵了!

她急急跑過去。

聽見身後焦急的腳步聲,淩放的聲音沉悶響起:“後勤部嗎?我不要緊,不用管我,先去看看其他人吧。我——”

淩放的聲音被打斷,戛然而止。

“部長。”因為謝青靈輕叫了一聲。

原來是她。

“是你啊,謝青靈。”淩放叫了一聲,他費力地、艱難地偏過頭來,看向她。他的一雙眼睛看東西已經有些模糊,不管看向何處,仿佛都像是蒙上一層紅色的剪影,影影綽綽,亦或者是本就看不清了。

兩隻眼睛都陷入了昏暗當中,須得看天邊紅成一片的晚霞和下墜的夕陽,才能感受到一點光。

眼球充血發燙,感覺要裂開了一樣。

即使看不到自己,淩放也知道,他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

身上臉上全是血。

眼睛裡流出了血,鼻孔裡流出了血,嘴巴耳朵也流出了血。

這些血如流水掛在臉上,他也不去擦——也沒手了。

就這麼任由它們靜靜流淌,塗紅他蒼白文弱的臉。

“我還以為等不到你們了。”淩放說著,咳了一聲,咳出了一口鮮血,紅色的血液沒入黑色的衣襟,很快消失不見。

“部長。”謝青靈伸手就要將他扶起來,“你彆說話,我帶你去找顧蓮生,不要說話。”

淩放的身體卻往身後一仰,避開了她的手,讓她的手撈了個空。

他笑了笑:“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聽我說完。”

“什麼叫時間不多了?顧蓮生一定會有辦法的!!”謝青靈尖聲道,“你閉嘴!你不許說話!我要帶你走,你等著,我把唐元驍叫過來。我們馬上就能回去了,你隻需要再撐一會兒。”

“我喝了那瓶粉色的藥。”

淩放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宛如一記重拳,狠狠捶在謝青靈心口上。

謝青靈狠狠地呆住了,想要聯係唐元驍的手也動不了了。

“一堆枯枝,如果一點一點燒,它可以發出很微弱的光芒,並且能燃燒很久很久。可如果放在一起,一把火燒了,是能燒個痛快,但也很快,很快就沒了。”

“我隻是不想讓其他人像我一樣,變成一個拿不起刀的廢人。”淩放說,“所以我就上了。養蜂人死了,克製靈者的針沒有了,你們就都安全了。”

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很輕的抽泣聲,順著春風傳入耳朵裡。但淩放的耳朵也在流血,聽得不是很真切。

“你是哭了嗎?”

“我沒有。”

淩放眨了眨眼睛,試圖看清她的臉,可是該死的,這滾燙的眼球,這盈滿血液的眼

眶,讓他隻能看到一層紅色的剪影。

他伸出手去,想摸摸她的臉,看有沒有淚痕,也想安慰安慰她,隻是胳膊一動,卻發現自己沒有手了,無奈隻得作罷。

淩放靠在樹上,移開目光說:“不要哭。”

“這一刻……這一刻我等了七年……能遇上你們,還能等到你來幫我斂屍,已經是我賺了。”淩放的聲音忽然緊繃,每說一句話都仿佛要刻入喉管那樣用力。

“我……我已經……獨自走了太多、太多的路……以後的路,要靠、要靠你和……你和沈懷州自己走了。”

“不要哭。”頓了一下,他又很輕的說了一句,用儘力氣,笑了一下。笑容看上去並不柔和,反而因為忍受痛苦而顯得很猙獰,但眸光卻很溫柔。

“我不過是、是去找……找老餘喝酒了。”

一句話說完,淩放失去了支撐他靠在樹上的最後那點力氣,身體軟軟倒向一邊。

謝青靈把他軟倒的身體抱在懷中,伸手擦去他臉上的血跡,卻越擦越紅,越擦越多。

好多好多血。

一個人怎麼能流出這麼多血。

謝青靈怎麼也擦不乾淨,越擦手心越黏糊,越是滿手的血。

漸漸的,她的視線裡也隻剩下一片紅了。

紅的晚霞,紅的桃花,紅的血。

最終,又由一片黑色吞沒了這些紅。

太陽落山了。

萬物歸於沉寂,黑夜再次降臨。

街道兩旁,路燈溫和的燈光下,後勤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