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佛。眼見那冰雨即將化作利刃遍灑而下, 望凝青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戰場之外的隱蔽處跑去。她終於明白霧見川身上強烈的違和感是因為什麼。
妖魔,神佛,本就是一念之差,一步之距。
曾經的久我蓮舍妖成人, 化作行走人間的神明;而命軌中本該舍身成魔的霧見川, 如今卻成了鎮守常世的佛。
望凝青偶爾也會想, 這個除她以外誰都能得道的浮世劫是否有些太過負心了?她是前世造了多大的孽才會如此道途坎坷?
從方才名殘雪的隻言片語中便可知道, 名殘雪最開始的目的是為了讓霧見川成魔,等到忘川消逝之後, 魔化的霧見川便會造成黃泉動蕩, 從而逆轉陰陽。
但不知道這個過程中出了什麼差錯, 霧見川不僅沒能成魔,甚至還成了佛。而這其中的差異,便是祂沒有愛上白川彩子,反而愛上了竹內青子。
望凝青想不明白,正如白川彩子所說的那般,她是不懂愛的怪物。但為何她這樣不懂愛的人, 卻總能教會他人什麼是愛?
太多太多的人從她身上明白了愛的沉重,而她自己卻對此卻仿佛霧裡看花、水裡摸月, 鈍感而又懵懂。
有些諷刺, 又有些可笑。
名殘雪放下白川彩子後捋起了一邊廣袖, 袖擺下的手臂刻滿了青色的紋路,她扯緊纏在腕上的佛珠,那些紋路便依次亮起。
紛飛的白雪瘋狂地盤旋、凝聚,這時眾人才看清楚,那並不是雪,而是紙屑。
“呼。”名殘雪朝著掌心輕輕吹出一口氣, 紙屑飄飛而去,落地的瞬間便化作了一個個沒有麵目的式神人偶,如撒豆成兵,齊齊朝著霧見川襲去。
下一瞬,剔透的冰雨便化作鋒利的冰刺兜頭刺下,久我蓮的血滴落在地上,土壤即刻萌出青芽,在三五息的時間內長成了蒼天大樹,開出了雪白的花。
久我蓮的衣擺被風吹起,他的眉心出現一點紅痕,隨即如同龜裂一般蔓生出血紅的紋路,乍一眼看過去,輕淡雅致的眉眼都橫生出三分妖異。
金色的靈光與銀色的冰雨凶猛地撞擊在了一起,滌蕩四散的氣勁刮擦得庭院中的枝葉倒伏搖擺,窸窣不停。
“雛鴉。”霧見川忽而念了一句,祂的聲音溫和、平靜、非男非女,明明距離很遠,卻仿佛在人的耳畔邊響起。
望凝青忽而想起,那是她在淌過忘川時聽見的聲音。
佇立於天空之上的少年霎時碎裂成無數白鴉,祂們昂頭發出一聲輕唳,如箭矢般洞穿了名殘雪的式神,鴉羽帶起了白色的磷火,將紙式神吞沒其中,湮滅成灰。
“老樹。”少年的形體散而又聚,纖細的食指輕輕點在支撐起巨大屏障的橘樹上,那生機勃勃的靈樹便好似被人抽走了所有水分一般,刹那間枯萎、老去。
這一瞬間的間隙,名殘雪已經殺至了霧見川的身前,她布滿青紋的手呈鷹爪,直掏少年的藏在骨骼與血肉下的心。
然而,名殘雪的手毫無阻礙地洞穿了霧見川的身體,她眉間閃過異色,但銀色的水流已經絞緊了她的手臂。
“枯井。”少年的心口是一個黑黝黝的空洞,仿佛吞噬一切的深淵的入口,銀水幻化的渦流中,骨肉碎裂絞弄的聲音清晰如許,聽得人齒根發酸。
名殘雪見勢不妙,當機立斷地撕裂了自己的手臂,她身形爆退,殘破的和服袖擺間卻沒有任何的血跡。
“啊。”霧見川低頭看著自己的心口,看著那條手臂被一點點地吞噬,最終化作泡沫一般的碎影,不帶什麼情緒地說道,“原來不是本體啊。”
“……你尚未生出血肉之心。”名殘雪穩住腳步,掠起鬢邊的散發,再次恢複了從容,“既然如此,你便隻是半佛而已。”
她說著,召出了一張卷軸,從中取出一個大概成人手臂那麼長的物件。望凝青抬頭一看,那竟是一樽沾滿汙垢的黑紅色佛像。
“黃泉子,你可還認得此物?”名殘雪問道,“速速停手,否則妾便毀了它。”
黑紅色的佛像大概隻有臂長,身量隻有人類嬰孩那般大小,寶相莊嚴的五官,眉眼隱有悲天憫人的笑。
但那佛像的身上卻沾滿了紫紅色的汙穢,形似凝固的血塊,若是看得仔細,便會發現神像的眼睛竟緩緩滲出血來。
明明是莊嚴的聖物,卻被汙染成了邪祟一樣的存在。若非那作為基座的蓮台還能隱約看出其本來的麵目,尋常人真的很難將這物件與清聖的佛像連接起來。
“那個啊。”霧見川又是一歎,仍舊是那般不帶情緒與煙火氣的姿態,看著那小小的佛像,麵上也不見傷懷,“我不需要了。”
——那是霧見川的即身佛,裝著他為人時期的全部時光。
“人的軀殼是裝載苦痛的容器,和承載思念的忘川一樣,隻是器量有所不同。”霧見川從天空落下,“但我已經不需要了,我知道人世的苦痛與思念在哪裡流淌。”
在那個將自己的過去娓娓道來的少女眼中,他見到了人世間滿目瘡痍、苟延殘喘的苦難。
在少女不帶感情的懷抱與親吻之中,他感受到了人的溫度與生命的完滿。
在她堅定地說出“我想活”的瞬間,他明白了八重地獄中掙紮煎熬的靈魂佇立於世的模樣。
霧見川如千斤玄石一般的袖擺與名殘雪相撞,下一秒,無數利刃自地麵破出,將名殘雪刺了個對穿。
立於此地的不是名殘雪的本體,而是製作的傀儡式神,所以霧見川沒費多大的力氣便將這具式神撕得粉碎,抬步朝著白川彩子的方向而去。
麵對命軌中本該深愛的女人,霧見川隻是悲憫地勾了勾唇角,冷漠而又慈悲地舉起了刀。
大概對他來說,殺人就好似送人回家一般,沒有任何惡意,甚至還帶著一絲“希望他能安息”的良善。
“不、不,不要——!”白川彩子嚇得魂不附體,顫抖著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