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發出沉悶聲響, 將內外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樓畫抱臂靠著牆看向遠處那一切,眸光微沉,看不出什麼情緒。
他有些出神, 直到身邊傳來一句:
“那個孩子,最後怎麼樣了?”
樓畫愣了一下。
他側目看去,見秦東意正微微皺著眉看著他。
樓畫聳聳肩,唇角輕勾, 不甚在意,就像是在講彆人的故事:
“我哪裡知道, 大概是死了吧。”
話音落下,兩人間陷入一陣古怪的沉默。
許久, 樓畫被一人攬入了懷中。
秦東意心中刺痛, 他閉閉眼睛, 摸著樓畫的頭發,隻說:
“都過去了。”
剛才那孩子的小心翼翼,那種無助又自卑的神情,就像是冬日裡的棄犬。
而秦東意都看在眼裡。
是被拋棄了多少次, 才會有那種眼神。
所以, 在樓畫的認知中, 溫柔是需要去交換的,因為從來不會有人無條件去對他好。
因為害怕被拋棄,因為害怕被趕走, 因為害怕得到又失去。
而這些,僅僅隻是秦東意知道的部分。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那個孩子, 又要經曆過多少次這樣殘忍的事情, 才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樓畫靠在他懷裡, 就任他抱著。
他聞著秦東意身上淺淡的檀香味,恍惚間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他跟他初見的那一天。
那天下著瓢潑大雨。
那天的小啞巴,遇到了世界上最溫柔的人。
“我愛你,秦東意。”
樓畫抬手也抱住了他,小聲說。
秦東意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頭發:
“我知道。”
-
燈外。
夜裡,提著青燈的君奈雲繞著晉城主街,在迷霧中走過一圈。
元鏡牽著常楹就一直在他身後跟著,生怕出什麼變故。
從背後看,君奈雲半個身子都是血,單薄的身體在衣衫下藏著,風一吹,就像是搖搖欲墜的殘燭。
他不斷用嘶啞的聲音喊著那句小心火燭,他在晉城裡轉了三圈,最後一步一步走上城牆,在城樓上站著不動了。
元鏡檢查一番,見沒有什麼異樣,便也站在他身邊等著。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城牆上的人幾乎能將晉城一覽無遺。
以前元鏡在出遊時來過此地,那時的晉城還無比繁華,比起皇城長安也毫不遜色。
而現在,隻餘一城廢墟,還有獨守空城的一縷亡魂。
元鏡不免在心中感慨,片刻,他聽見了身旁小孩的動靜。
常楹大張著嘴巴,打了個哈欠,正蹲在地上撐著腦袋昏昏欲睡。
元鏡看著好笑,這就把外衫脫給他:
“困了就先睡一會兒吧。”
“嗯?可以……”常楹迷迷糊糊的,隨後又被什麼東西吸引去了注意。
他揉揉眼睛,看向了街道處某個方向:
“那是什麼?”
元鏡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當真在迷霧中望見兩個晃晃悠悠的影子。
晉城早已沒有活人,樓畫和秦東意又還在燈芯之中,那兩個人,隻能是外來者。
元鏡有絲不妙的預感。
終於,那兩個影子走近了些,元鏡也看清了他們的模樣。
那二人一男一女,一個長發變成蠍尾辮垂在腦後,看身形像是女子。另一個人跟在她身後,他背上生著一對巨大黑翼,幾乎要拖到地上。
顯然不是常人。
元鏡看向常楹,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常楹這就用兩隻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元鏡點點頭,但當他再看下去時,街道上那兩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正在這時,元鏡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帶笑的女聲:
“仙君,可是在找我?”
元鏡心下一凜,立時拉著常楹退開兩步,抬眼,果然見是那個梳著蠍尾辮的女子。
她一張臉慘白到幾乎沒有血色,容貌豔麗到幾近妖異,說話時口中時不時吐著蛇信,一頭長發被月光映出一層不易分辨的墨綠色。
徐惘曾經說過,在桃源村布下陣法的,正是一個綠頭發的女人。
她沒有刻意掩飾自己身上的妖氣,那氣息似蘊著遠古的山川湖海,格外深厚。
這些特征加在一起,可以猜測的範圍並不大,加上元鏡之前聽秦東意說過關於相柳尚存世間之事,因此很容易就有了答案:
“相柳。”
相柳笑了兩聲:
“你竟認得我。”
元鏡隻道:“並不難猜。”
說著,他默默做了召喚本命靈器的起手式。
他在法陣中被困數百年,修為已遠遠不及當年。現在相柳現身,身邊還有另一位大妖,想必來者不善。
他不敵相柳,但至少,他要在樓畫和秦東意出來之前保護好常楹,還有那盞青燈。
對麵的相柳已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她隻說:
“仙君不必緊張,我們可沒有惡意,今日來此,也是為了等人的。”
說著,相柳一抬手,她身後的黑翼男人這便點點頭,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張美人榻放在地上。
那個男人半張臉都被頭發遮了起來,低頭時,元鏡注意到他被遮擋起來的右眼有一處猙獰的刀痕。
刀痕從眼眶一直蔓延到下半張臉,令原本俊美的麵容多出些許猙獰,十分可怖。
相柳大大方方地倚在了美人榻上,真的什麼都沒做。
兩方倒是暫時在此達到了微妙的和平,他們相隔不遠,中間,正是依舊直直立著的君奈雲。
青燈光芒流轉,君奈雲的殘魂直勾勾地盯著下方,一雙眼睛似是深不見底的枯井。
他可能也是能透過濃霧看見些什麼的。
比如,數百年前某個孩子最後留給他的那個笑。
再比如,他被生生拖出城門時,最後看他的那一眼。
“謝謝。”
“再見。”
君奈雲猛地睜開眼睛。
他從夢中驚醒,冷汗浸濕了衣衫,他捏著被角,大口大口喘息著。
家中的老仆聽見動靜,忙推門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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