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第三百二十六章 正文完(1 / 1)

愛立回家以後,和鐸勻說起來鄭衛離開的事兒,樊鐸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他也是不容易。”二十多歲的年紀,兩次抱著喪生大海的可能,都要偷渡到港城去,他所經曆的苦難,可能後人都難以想象。

愛立也覺得有些唏噓,歎道:“在時代和曆史麵前,人總是渺小的。”這並不是鄭衛一個人的苦難,而是一個民族的苦難。

想到這裡,愛立快步走到桌子前麵,從她帶回來的包裡,一番搜找,扒拉出一封信來,遞給鐸勻道:“我今天收到了俞老師弟弟的信,說要還給我當年幫助俞老師的錢。”

樊鐸勻稍微想了一下,才記起來,愛立說的俞老師,是她大學時期的俄語老師,也是當年他們幫助的二十多人中的一個,1969年被遣返回東北老家,跟著侄孫生活。1974年得到了平反,但是本身年事已高,許是情緒波動過大,那一年春夏交際的時候就過世了,被安葬在東北。當時愛立還額外寄了一筆喪葬費過去。

沒想到時隔五年,竟然還會有俞老師家人的消息。

邊看信邊問愛立道:“俞老師的弟弟,以前不在國內吧?”

“是,他是四十年代在米國讀書,後來就留在了那邊,前段時間回老家掃墓,看到了我們和俞老師來往的一些信,就順著地址寄到了漢城國棉一廠去,張揚幫忙轉寄到這邊來了。”頓了一下,愛立接著道:“我想這筆錢,是我和俞老師的緣分,不準備要他還。”

樊鐸勻道:“那是自然,回信的時候,你仔細和他說,免得人家心裡還惦記著這事。”

愛立應道:“好。”

夫妻倆就坐下來,給俞老先生寫回信:“俞先生您好,收到您的來信,非常意外。我是俞老師的學生,得知恩師晚年生活上有些不便,略儘了些綿薄之力,不值當您掛心。您信中所提的歸還錢財一事,萬萬不可,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是我和俞老師的緣分,您不必放在心上……”

這筆錢,當初他們夫妻倆預備花出去的時候,就沒準備收回來。

信寫好以後,按照原來信封上的地址,寄了回去。

十天以後,愛立又收到了俞老先生的信,表示他準備給老家俞家坳購買一輛拖拉機,以感謝鄉親們對老姐姐的收留和照顧之情,說還給愛立夫妻倆寄了一份禮物,是她姐姐留下來的,他覺得這些東西,送給愛立夫妻倆更合適一些,希望他們注意查收一下。

愛立順道就去郵局問了,今天確實到了一份她的包裹,並不是很大,愛立原本猜是一些書籍。到家打開一看,發現是一個綠玉小烏龜和一個翡翠式樣的小茶壺,用報紙和棉花仔細地包了好幾層,這大概是俞老師曾經鐘愛的小玩意兒,一直帶在身邊。

樊鐸勻拿過來仔細看了一下,“像是有些年頭的東西,這種應該留給她後人的,既是紀念,也是一份傳承。”

愛立歎道:“也許她的後人至今都沒去俞家坳,不然這東西應該早就被拿走了。”俞老師是有一雙兒女的,隻不過那個年代和她斷絕了關係,按常理來說,這對子女很不孝,但是退一步說,人處在動蕩的時代中,可能他們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麼。

畢竟那是生養他們的母親,就這樣孤零零地在一個山坳裡去世了。俞老師曾在信裡和她說,她覺得自己像在坐山牢一樣。一個學貫中西的老人,滿肚子學問,卻隻能對著尚未開蒙的孩童,哼唱幾句童謠。其中的辛酸和苦澀,愛立都覺得有些於心不忍。

但是按照政策,那些年俞老師是不能離開俞家坳的,就是去公社上剪個頭發都不行,更彆提把她接出來了。

愛立看著這一對小物件兒,心裡有點為難,和鐸勻道:“還是不留吧?以後俞老師的兒女得知東西在我們這,可能會有糾紛。”

鐸勻卻提出了相反的意見,“先留下吧,俞老先生一番盛情,我們要是再退回去,他怕是真就給我們寄錢來了。”頓了一下又道:“我們再給俞老先生去封信,如果俞老師的後人想要,就來咱們這裡拿。最近各地還有十年的展覽館,我們也可以捐到那裡去。”

愛立也就沒有再說,很快給俞老先生又去了一封信。

不成想,這次的信,引來了俞老先生十分激烈的回應,表示姐姐的那一對孩子,但凡還要點臉,都不該對這兩樣東西動貪心。

又說,他姐姐留下來的不止這兩樣東西,大部分都留給了照顧她的侄孫,這兩樣東西是年輕的時候就伴在他姐姐身邊的,意義很不同,希望愛立能收下來。

至於收下以後怎麼處置,俞老先生說,全憑他們作主。

這封信讓樊鐸勻很是感觸,和愛立道:“現在形勢緩和點,新的問題也隨之來了,光是這幾年的傷疤,都要療治很久。”

愛立點點頭,有多少人能麵對自己,曾經遺棄病弱無依的母親?曾經舉報恩愛兩不疑的愛人?曾經為了生存而放棄自己為人的底線?

這些靈魂上的灰跡,並不是一場雨水就能衝刷乾淨的。

夫妻倆正聊著,忽然聽到外麵有人在敲門,愛立朝窗外看了一眼,發現天都黑了,有些奇怪地問鐸勻道:“這麼晚了,誰會來啊?”

一旁寫著作業的慶慶道:“是不是婆婆給我送好吃的來了啊?媽媽,我昨晚做夢,都是婆婆做的綠豆糕。”

愛立捏了一下她的臉,“周末去婆婆家,讓你婆婆給你做。”

樊鐸勻好笑地看著她們母女倆,“我去開門吧!”

不一會兒,愛立就聽到樊鐸勻喊她,“愛立,你過來一下。”

愛立走過去,就見一位穿著一身藍色連衣裙的女同誌,站在她家門口,借著院子裡的燈光,隱約看出對方身形纖細高挑,即便是略微寬鬆的衣服,都難掩她的曼妙身姿。

愛立一下子就猜出來是誰了,就是想不到,時隔多年以後,這人會在這樣一個夏季的夜晚,登門來訪。

上前兩步,喊了聲:“謝微蘭同誌?”

謝微蘭微微側頭,笑道:“嗯?愛立同誌竟還記得我?”很快又道:“我今天來,是和你告彆的,我準備出國了,左思右想,好像沒有可以告彆的人,就來你這裡叨擾一下。”

愛立好奇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地址?”

謝微蘭回道:“我問了森哥,他給我的。”謝林森一向不是很待見她,原本以為這次會從他那裡碰壁,沒想到她說了來意後,對方很乾脆地就給了她地址。

愛立讓她進來,問道:“以後還會回來嗎?”

謝微蘭緩緩地搖頭,“不回來了,所以覺得應該鄭重地和一些人、一些地方道個彆。”雖然她在華國,也有很多不愉快的回憶,但是畢竟是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地方,臨到走的時候,還是覺得有幾分傷感,想有一個鄭重的告彆儀式。

她想了一圈,覺得還能說兩句話,還想說兩句話的人,好像隻有沈愛立一個,一個知道她所有過往的人。她想告訴沈愛立,她即將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此時,謝微蘭望著愛立笑道:“我是從羊城趕過來的,過幾天辦好手續,就從京市這邊直接坐飛機去歐洲。”

愛立皺眉道:“你在那邊有認識的人嗎?”

謝微蘭想了一下,點點頭道:“算有吧,我生父那邊有個姑姑,在我小的時候,回來找過我,我生母告訴她,我沒了。”她說到這裡,微微笑了一下,“她最近又回來了一趟,去了我生母的老家,想給我掃墓來著,意外得知我還活著,就碾轉找到申城,知道我現在改名叫謝微蘭,後來我們在羊城見了麵,她邀請我去歐洲,說是給我留了房子。”

愛立點頭道:“那還挺好,你去那邊,也有人稍微看顧一點。”

謝微蘭不以為然地搖頭道:“不一定是誰看顧誰,她沒有子女,我這回跟著去了,大概得給她養老送終吧?其實我覺得也不錯,這麼多年,隻有她在找我呢!”

愛立也不知道說什麼。

謝微蘭笑問她道:“你最近還好吧?我看你家還有個小姑娘,今年多大了啊?”

“71年出生的,八歲了。”

謝微蘭算了一下,笑道:“我婆婆收養我的時候,我也是這麼大,她們這一代比我們那時候好些,至少不是兵荒馬亂的時代了。”又問愛立道:“孩子叫什麼名字啊?”

“小名叫慶慶,大名叫樊心艾。”

謝微蘭默念了一遍,“都是好字,聽著就知道是父母的寶貝。我也準備改名了,我本名是盧懷薇。”

謝粒粒和謝微蘭的人生,對她來說,都過於沉重了一些。

倆人稍微聊了幾句,謝微蘭就提出了告辭,表示想和慶慶說兩句話,問愛立可不可以?

愛立倒不擔心她做什麼,如果她要做的話,當初就不會伸手幫助小姨父從申城逃出來,去書房喊了慶慶過來。

八歲的慶慶長得很喜慶,齊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