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1 / 1)

愛立立即客氣地笑道:“楊同誌好,許久不見。”

沈俊平望著麵前的楊方圓,都有些忍俊不禁,這麼一會兒,站在他麵前的,可和剛才躺在床上的酒鬼判若兩人。

換了一套七成新的漿洗的乾乾淨淨的中山裝,腳上是一雙不沾一點灰土的黑色千層底棉鞋,手上還拎著一瓶紅星牌玫瑰香紅葡萄酒,除了眼底下的青黑,泄露了他最近睡眠不好以外,他和沈愛立印象中那位溫文爾雅的青年楊方圓,並無二致。

不由覺得,先前是不是哥哥誇張了些,這看著還挺正常的啊!

楊方圓一進屋子,就和沈愛立點了點頭,笑道:“聽說愛立同誌最近有喜事,我特地帶了一瓶紅酒過來添點喜氣!”

愛立笑道:“謝謝楊同誌,我還沒喝過這類的紅酒,剛好嘗嘗鮮。”

沈俊平知道他平時都喝的白酒,這紅酒顯然是剛剛聽到愛立過來,、特地找人淘換的,和愛立笑道:“小妹,為了不辜負楊同誌的厚誼,今天咱們多喝兩杯。”

又和楊方圓道:“方圓,我給你介紹下,這位是宜縣紡織廠的程潛同誌,愛立這次就是到他們單位來出差。”

楊方圓打量了一眼程潛,發現比他和俊平要年輕幾歲,從衣著到舉止都帶著一點意氣風發的樣子,楊方圓一時有一點點的不適應,勉強和他握了握手,卻是一句寒暄的話都沒有說。

反而轉身問起愛立最近的情況來,愛立避重就輕地道:“我剛剛從青市回來,那邊的試製任務本來需要至少一年的時間,但是因為政策上的調整,我上月初就回來了。至於工作,這個月剛換了部門,還在適應中。”

本來還擔心程潛會像平常一樣,開啟瘋狂誇人模式,很意外的,程潛並不怎麼說話,隻是站在一旁聽他們說話。

楊方圓溫聲笑道:“你哥以前常說你有拚勁,你比我們還小幾歲呢,前途正好,可得好好努力。不能像我們一樣,白白蹉跎了大好的光陰。”

愛立勸勉他道:“我剛還和我哥說,退一步想,福禍是相依的,讓他在這邊好好沉澱、積累,艱難的時光總會過去的。”

楊方圓對愛立的樂觀並不認同,輕笑著道:“我和你哥剛到這邊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覺得這種日子很快就會過去,對未來還有幾分憧憬,可是轉眼間,三四年的時間一晃就沒有了,除了增加身體的勞累和痛苦,這三四年間,我並不覺得收獲了什麼。”

又強調道:“這是很可怕的,對一個正值青壯年的人來說,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時間從指縫間溜走,會懷疑生活和生命的意義。”也會懷疑自我存在和自我價值,後麵這一麵,楊方圓沒有說出口了。

程潛剛才聽沈家兄妹的談話,知道這位還戴著帽子,忍不住勸道:“我觀楊同誌收獲了強魄的體格?老話都說身體和健康才是最大的財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楊方圓卻並不願意接受他的好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哦?這樣說,程同誌也想體驗一下我們的生活?”

他這話裡的刺,一下子把剩餘的三個人都紮懵了。

程潛見他不高興,有些意外,他說這話真是出於好意,不知道楊方圓怎麼像對他有敵意一樣,忙道:“對不住,對不住,我不了解情況,就貿然插話,要是說的話不合適,楊同誌不要放在心裡。”

沈俊平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楊方圓,起身打圓場道:“程同誌,沒事,方圓隻是忍不住想發個牢騷。”

又朝妹妹道:“愛立,你和程同誌在這先等著,我和方圓去食堂把菜端回來,你幫忙拿幾雙碗筷出來。”

等人走了,愛立和程潛道:“他最近可能心情不好,程同誌你不要放在心裡。”她自己心裡卻忽然覺得,剛才看楊方圓的第一印象可能是錯覺,生活的磨難,到底讓曾經溫文爾雅的青年,積鬱於胸,平添了一腔憤懣和頹喪。

程潛不甚在意地搖搖頭道:“沒關係,是我不了解情況,隨便插話。”

不一會兒,楊方圓就和沈俊平把菜端了回來,還有八個饅頭,大家都祝賀愛立新婚,希望她未來的路越走越順。

隻是略動筷子不久,楊方圓就又一杯杯喝了起來,還忍不住和愛立道:“你哥這才叫因禍得福,下礦救人被砸斷了腿,得以摘了帽子,還混到了宣傳部去寫幾篇文章,和先前在礦下受冷受熱受驚嚇,完全是倆個境遇了。”

這話讓愛立一時沒法接。望了一眼哥哥,就見哥哥朝她搖頭。

程潛聽了,卻覺得這楊方圓說得是混賬話,人家下礦救人,置自己的生死於不顧,這是多大的勇氣和膽量,得到組織上的肯定,難道不是順理成章的嗎?

微微笑道:“我說一句楊同誌不愛聽的話,可能有些人覺得沈同誌是運氣,我卻覺得這運氣放在彆人頭上,彆人也未必敢接,再者崗位不分貴賤,往小了說,都是為養家糊口,往大了說,都是為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

楊方圓來之前,就在宿舍喝了幾口白酒,現在又添了幾杯葡萄酒,已經有些醉意,幾乎脫口而出道:“程同誌沒有這方麵的煩惱最好,畢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沈愛立心裡立即有些不悅,楊方圓這是說程潛“夏蟲不可語冰”,程潛到底是陪她一起來的,不輕不重地道:“楊同誌,這話就有些欺負人了哈,當誰沒讀過書啊!”

沈俊平隻能再次打圓場道:“方圓今天貪杯,喝多了兩口,程同誌彆往心裡去。”

程潛搖搖頭,麵上一直微微笑著,似乎沒聽出來楊方圓話裡的嘲諷來。

一頓飯忽然就變得沉默起來,到最後,愛立和程潛就乾脆默默吃飯,沈俊平也有些後悔喊楊方圓過來,要是妹妹一個人過來倒沒什麼,到底還帶著同事一起來的,連累人家跟著受氣。

回頭妹妹還不知道怎麼跟人賠禮道歉。

沈愛立臨走前,想到楊方圓把哥哥從礦底下拉出來的情誼,忍不住勸了一句:“楊同誌,酒還是要少喝,喝酒傷身不說,你們時常在礦下作業,還是要多注意一些安全。”

楊方圓笑笑,也沒應她,隻是朝她揮手告彆。

回去的路上,愛立才想起來,楊方圓這次連王元莉的名字都沒有提,隱約覺得,他變成這樣,可能和從王元莉那裡受到的打擊有關。年輕時候傾心愛過的戀人,變得麵目可憎,可能讓他對人生、對未來都產生了負麵情緒。

她知道,在這個年代有很多這樣的人,因為受不住外界環境的高壓,和周邊人情的冷落,而懷疑人性和人生,從而選擇了自我放逐。

但是當這個人是她身邊的熟人時,心裡難免有幾分唏噓。

回來的路上,愛立和程潛道:“真是謝謝你,陪我跑了這麼遠的路不說,還莫名其妙地受了一頓氣。”

程潛不在意地道:“沈同誌,我倆就不用客氣了,實話和你說,我這兩年陪著陸廠長各個地方轉,也見識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像楊同誌這種也見過幾個。就是有些不理解,他對我的敵意來自哪裡?”

又補充道:“他看我第一眼,眼裡就有些不喜。讓我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長得麵目可憎。”程潛確實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跟在陸有橋身邊這麼長時間,練出的不僅是嘴皮子,還有眼力勁兒,楊方圓對他的排斥他都看在眼裡。

更彆說後麵言語上的爭鋒相對了。

愛立也察覺到了楊方圓對程潛的態度,再聯想到哥哥告訴她的情況,猜楊方圓對上一眼看去就有幾分神采飛揚的程潛,可能有一點彆扭心理,委婉地道:“他最近不是很順,可能程同誌看起來挺順的。”

程潛訝然,對上沈愛立的眼睛,見她不是說笑的意思,也沒有說笑地道:“如果真是這樣,其實我建議,你哥哥和他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他和沈愛立算是熟人,私下交流也還好,知道她是比較耿直的性子,今天看她哥哥可能和她差不多,就多嘴說了一句。

沈愛立垂眸想了一會,和他道:“他們倆先前是室友,去年發生了塌礦,我哥下去救他,自己反而被砸到了,是他堅持把我哥拖出來的,算是有過命的交情。”

所以她理解哥哥,看著楊方圓萎靡不振,想拉他一把的心理。

程潛想不到這倆人還都這樣重情重義,“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沈同誌莫怪才好。”

沈愛立忙道:“沒有,沒有,我知道程同誌是好意,”頓了一下又道:“就是你知道,有時候我們知道有這種可能性,但總是希望不會真得發生這樣的事。他們算是共過患難的朋友,不會在危難的時候看著彼此就此掩埋在黑暗裡。”

不說是哥哥,如果將楊方圓換成是序瑜,她也不會因為對方境遇、心境的轉變,而疏遠、躲避對方。

序瑜的人品她很清楚,是她最信任的姐妹。

但是楊方圓身上確實有幾分狂悖不羈,從他先前報複王元莉的方法就能看出來,他並不是很受世俗道德的約束。

愛立換了話題道:“不過,程同誌,你這一年變化可真大,我在車站一見到你,就覺得你身上有股勃勃的乾勁。”

程潛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頭:“不瞞你說,我以前隻想著多掙一點工資,跟在廠長身邊,算是開拓了眼界,人生有了更長遠的規劃,整個人從心裡都覺得有奔頭多了。”

愛立笑道:“挺好的,說不定二十年後,你的成就並不比陸廠長低呢!”

“承沈同誌吉言。你看,前麵就到公交站了,沈同誌,咱們下午沒事,你要不要去縣城裡逛逛?我們宜縣有好些還不錯的特產,比如銀魚乾、鐺鐺菜、豆絲,我們這的豆絲並不比犀陂的差,但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