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愛立印象裡,除了大學有一次參加“三下鄉活動”,學校統一買的綠皮火車票以外,這還是她第二次乘坐綠皮火車,而且一下子就是二十多個小時!
等火車開了五六個小時,她就覺得有點難熬了,越發體驗到未來技術進步帶給普通民眾的便利。
旁邊的餘鐘琪問她:“愛立,我去買份盒飯,要不要給你帶一份?”
“好,那我看著行李,麻煩你幫忙買碗粥,”說著把飯盒遞給餘鐘琪,媽媽給她備了五個茶葉蛋,四個饅頭,一點醃製的辣椒片,她自己還帶了一點糖果和肉乾。
對麵坐著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同誌,戴著一副眼睛,問她道:“小同誌,我看你一下午都在看小說,這本書怎麼樣啊?”
沈愛立的《青春之歌》還沒有看完,就帶著在路上消磨時間,聽他問,就答道:“還好,故事情節還挺好看的,您要不要看?”
老同誌道:“不用,不用,我看過了,那你對書中的餘永澤有什麼印象?”
“知識青年,挺好的。”
對麵又問道:“你不覺得他思想落後、腐朽嗎?他一直鑽在圖書館裡搞古籍,不關心時事,也不搞革命。”
這一個問題其實比較敏感了,沈愛立沉默了一瞬,對麵的老同誌似乎也發覺了她的猶疑,忙道:“隨便聊聊,你不用在意,不說了,不說了!”
到最後,語氣甚是落寞、頹然。
沈愛立忽然想到她質問王元莉,她真的是反`動分子的時候,這個答案,王元莉或者壓根沒有仔細想過,對於原主來說,卻是為了這一個答案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留下一句“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見老同誌同座的正在打盹,抿了下唇開口道:“不可能所有人都搞革命,林道靜因為自己的命運而關心政治、欽佩那些解救和她一樣於水火中的時代英雄,但是餘永澤因自幼環境的影響,他的誌業就是想好好做學問,這是他自己選擇的一條路,隻不過恰巧是亂世,青年之間的通用話語就是‘革命’!但就他本人的選擇來說,無可厚非。”
老同誌完全想不到沈愛立會回答這個問題,有些錯愕,又有些感謝,啞聲道:“謝謝你,小同誌!”
沈愛立搖搖頭,她覺得,或許這位老同誌不是隨口問的,這個年代很多人都在尋找答案。
餘鐘琪買了飯回來,老同誌也沒有再和沈愛立交流,到後麵兩站的時候,老同誌就提前下車了,走之前看了一眼沈愛立,低聲說了句:“謝謝!”
沈愛立笑著揮揮手,“一路順利!”
餘鐘琪回頭看了一眼,問愛立道:“做什麼的啊?”
沈愛立搖搖頭,“不知道!”拿了一個茶葉蛋分餘鐘琪,餘鐘琪分了她一個皮蛋,愛立笑道:“我好久沒吃過皮蛋了!”
“你要是愛吃,等回廠裡,我給你帶幾個,我媽媽會做!”餘鐘琪比愛立早三四年到國棉一廠,兩個不同科室,平時交流也不多。
沈愛立忙道謝。
餘鐘琪吃了兩口盒飯,側頭看了一眼沈愛立,接著又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她,“哎,愛立,你和元莉吵架了啊?一路上你倆彆說搭話,眼睛都不帶看一下的,你倆不還是室友嗎?”顯然這個問題,她已經憋了很久了!
沈愛立手裡的筷子頓了一下,想著她被舉報的事,估計下回回來就已經在廠裡傳開了,就沒回避這個問題,就道:“坦白告訴你吧,我已經搬出宿舍了,就在上周六!”
“為什麼啊,你們那宿舍房子不還是挺好的,以前給蘇國工程師住的呢!”
沈愛立到底顧忌車廂裡人多,小聲道:“我周六不在宿舍,那天早上保衛科去我房間裡拿走了日記本和兩封信。”
“他們查抄了你宿舍?”餘鐘琪壓根沒想到,會是這麼嚴重的事,忙問道:“你,沒事兒吧?”
沈愛立點點頭,“沒事,那個本子記的是主席語錄,你說他們還能管我學習最高指示不成?”
餘鐘琪又問,“那信呢?”
“關心貧下中農和同學關心城市無產分子!”
餘鐘琪聽得都發笑,又覺得就算沈愛立說的輕描淡寫,但是這件事本質上還是駭人的,又輕輕拍了拍胸口,對愛立道:“你真是膽大,要我非嚇哭不可!”
“你確定是她做的嗎?”餘鐘琪往後麵的車廂努努嘴,話問出來,又覺得自己問的是廢話,日記這麼私密的事,除了室友有可能見到,其他人是萬不可能看見的!
喃喃道:“這是想不到,她這麼狠!上次清棉一車間機械故障,我聽林青楠說是因為王元莉曠工,沒有做好和她的對接,”說到這裡,問愛立道:“是不是因為她最近被批評的太多,心裡不平衡,對你起了報複的心理啊!”
沈愛立搖搖頭,“不清楚。”她知道是王元莉做的,但是她也沒有確切證據,此時說王元莉的壞話,對她的聲譽並沒有什麼好處。
由王元莉這件事兒開頭,兩個人好像一下子拉近了距離,轉而談起了去申城以後,去哪裡玩,餘鐘琪早就慕名申城第一百貨公司,言明一定要去那裡好好逛逛。
火車哐當哐當,沈愛立迷迷糊糊靠在座位上睡著了,恍惚間好像做了一個夢,是她十四歲那一年,父母離婚,她跟著姑姑坐火車從上海到蕪湖奶奶家過暑假,沒想到在火車上她就開始低燒,那一次昏昏沉沉兩個星期她才徹底好過來。
她一會夢見自己在上學,幫助被校園霸淩的同學,一會又夢見媽媽給她做好吃的糖醋小排、鬆鼠桂魚。
等火車到站,天都已經亮了,沈愛立朦朦朧朧中推了推餘鐘琪,“到了到了!”
兩個人從人群中擠下車,沈愛立整個人還是昏昏欲睡的,清晨新鮮的冷空氣吹得人才清醒一點,沈愛立隻想立即到賓館洗個溫水澡,換身乾淨衣服,躺在柔軟的大床上,蒙著頭睡個一上午!
因為是單位統一開的介紹信,兩個人等了幾分鐘田力和王元莉,王元莉的精神似乎更差一點,不複之前的明豔,整個人耷拉著腦袋,勉力跟在田力後麵。
沈愛立也能猜的到,可能廠裡找王元莉談話了,她不心虛、惶恐才怪!昨天夜裡怕是一夜都沒睡好!
沈愛立和餘鐘琪都是各拿各的行李,王元莉狀態實在是差,她的行李就落在唯一的男同誌田力的肩上。
幾個人坐無軌電車,不過二十來分鐘,就到了大會指定的地點,延慶酒店。
田力將介紹信拿出來,登記住宿,沈愛立和餘鐘琪住一間房,王元莉、田力和彆的單位的參會人員入住一間房。
在大堂裡分開的時候,一直渾渾噩噩的王元莉,好像終於恢複了一點精神,看著沈愛立和餘鐘琪道:“我今天就不和你們一起活動了,我有朋友在申城出差,我去找他聚聚!”
沈愛立當沒聽見,餘鐘琪立即緩和氛圍,“好,好,那我們就不喊你了!”
等到了房間裡,餘鐘琪還拍拍胸口,對愛立道:“不知道怎麼了,我現在對上元莉,心裡都怕的很!”
沈愛立之前和她接觸的不多,平時看上去也是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不知道私下這麼嬌軟,好笑道:“你比我還經不住事呢,枉你比我還早幾年來廠裡,都沒鍛煉出來啊!”
餘鐘琪道:“我這人吧,除了工作以外,就對吃的和玩的感興趣,廠裡的事,我都不怎麼注意。”她在廠裡除了科室,就是和車間工人處的比較好。
兩人一邊收拾行李,就聊了起來,沈愛立發現房間比她想象的好很多,放在未來,也能排的上四星的標準。餘鐘琪早做了功課,掰著手指道:“這裡離申城第一百貨公司不到三公裡,離人民廣場不到四公裡,還有一處古典園林、城隍廟,哎呀,真是好多,咱倆上午休息下,下午就去逛逛唄!”
沈愛立本來還想著把提案再修改下,又聽餘鐘琪道:“機會難得啊!下一次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沈愛立想想也是,後麵形勢越來越緊張,估摸再來申城,都要到十年以後了!
等兩人洗漱好,已經窩在床上了,餘鐘琪轉過身對愛立道:“你知道吧,我在廠裡遇到最離譜的事,就是張柏年!”
“啊?他也給你造成過困擾嗎?”這個沈愛立還真不知道,看來張柏年在廠裡口碑夠爛的!
“不會也追過你吧?”這下輪到餘鐘琪驚訝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瞪著沈愛立!
沈愛立忙搖頭,“算不上,他托元莉約我,我沒去,後來看到元莉和他一起去文化館跳舞。”
她話音剛落,就見餘鐘琪小眉頭皺得緊緊的,“是最近嗎?”
“嗯,上周的事。”回完,沈愛立就昏沉沉睡過去了!
餘鐘琪沉默了好一會,準備再說的時候,就聽到愛立綿長的呼吸聲,她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