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人一花回到S市時已是傍晚。

雨停了。空氣中發散著雨後潮濕的水汽,火燒雲在暮色天幕中熊熊燃燒,顯現出一種令人賞心悅目的霞粉色。

司子濯牽著向日葵推開花店院門,深吸一口氣,竟有一種恍然隔世之感。

荼羅跟在他後麵走進來,熟門熟路地打開燈,門口的霓虹彩色招牌亮起。

它先幫他去樓上放好行李,餘光注意到放置在窗台上的那朵紫色曼陀羅花已然枯萎。

司子濯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正豪,你餓嗎?餓的話,我下麵給你吃。”

“好啊。”荼羅抬指輕輕摩挲了一下乾枯的花瓣,唇角勾起一抹淺笑。但若是有旁人在場,大概會覺得它笑得很邪肆。就像是美麗至極的妖物,內裡帶著劇毒。

大部分時候,司子濯都是自己下廚做飯。

這世上有些人嫌棄在灶台前忙碌麻煩,他卻很喜歡煙火氣發散而出的味道。

聽到樓梯的腳步聲。

“正豪,你能從小冰箱裡幫我拿四個雞蛋嗎?”他探出頭問。

“嗯。”荼羅很快拿了過來,擦乾淨雞蛋上冰涼的水霧遞給他,“我的分量少做一些,我不餓。”

“哦……”司子濯心中難免有些奇怪。陀正豪比他身材高大,二十出頭的年紀,本該飯量巨大,對方卻總是吃得很少。

再加上一點——陀正豪似乎很了解鬼神靈異之事,他愈發猜想“他”並非普通人。

司子濯煮了兩碗烏冬拉麵,上麵臥了煎蛋和木魚碎屑。

應荼羅的需求,它那碗分量隻有他的二分之一。但即便如此,司子濯看不到的地方,它依舊分毫未動筷。十幾分鐘後,他碗裡空空如也,隻剩下一些稀拉湯水。而它碗裡的麵卻坨在一起。

司子濯吃完後下意識就起身想去端它麵前的碗,荼羅先一步舉了起來,並同時接過他手中的,“我拿去洗。”

司子濯便又坐了回去。趁此期間,他給院子裡的花花草草們都清理一下。雜草清除,肥料撒好。

側耳傾聽小廚房乒乒乓乓仿佛打架的動靜,他忍不住道:“正豪,你小心彆把碗打碎了。”

“我知道。”花生第一次洗碗,失策了。荼羅不動聲色地把碎裂的碗收進垃圾桶,打算這兩日趁對方沒注意時重新買一個差不多的放進去。

隻是總不能一直這樣隱瞞下去。

現在司子濯是盲的還好騙,它知道等他恢複視力之後,肯定會察覺到自己的異常之處。

“正常人知道你的男友實際上是一株花會是什麼反應?”這個問題它早就問過胥正豪。

胥正豪說:“他有八成可能會嚇得逃,一成可能報警,一成可能抬腳把你踩爛。隻有零點零零一的可能性,他也許會接受你,與你相愛。”

雖然胥正豪小小年紀,但大概是經曆了變成鬼在花店工作,整個鬼變得越來越成熟。

他是體育生,平常也愛看一些文藝書籍,時常故作深沉。

“不要賭人性。”“因為你賭不起。”“彆看司老板現在這麼溫柔善良,一旦他發現你就是他院子裡的花,你信不信他分分鐘把你移植咯……”這些都是他告誡荼羅的話。

可荼羅想,自己總不能騙人類一輩子。

於是它想出了一個辦法。

在讓司子濯恢複視力之前,讓他徹底、真正地愛上自己。

等他從生理、心理上都完全離不開它,即便知道它是一株花,到時候也隻能無可奈何地接受了。

……

飯畢,司子濯和荼羅一起牽著向日葵出去散步。

路過便利店時,他停下來給狗狗買了烤腸和酸奶。

以往每次向日葵都吃得津津有味,可今日它抬頭看了荼羅一眼,連主人把烤腸塞嘴邊了也扭開頭不願吃。

“奇怪……”司子濯喃喃。

荼羅雙手插兜,懶洋洋道:“先回去吧,可能是它今天胃口不好。”

“也是。我其實不該天天給它買這些垃圾食品的,吃了對狗狗身體不好。”司子濯起身,自己咬了一口烤腸。香味撲鼻,拉布拉多犬被這誘人的味道勾得哈喇子狂流,卻隻能幽怨地看著自家主人……和他身邊那株危險的曼陀羅花。

散步持續了差不多半個小時。

回到院子門前,他們還受到了鄰居商戶的友善問候:“司老板,回來了啊,難得看你請假。”

司子濯點頭,笑了笑道:“天天營業太累了,偶爾也要給自己放一天假。”

他旁邊這家商戶女老板是開咖啡店的,比較八卦。她視線轉向荼羅,大概是被“他”的顏值氣質所驚豔,忍不住問:“這位是……”

荼羅神色倦懶冷淡,顯然並沒有回應陌生人類的打算。

“噢。”司子濯左手牽著狗,右手牽著他,眉眼彎彎地介紹道:“冰姐,這是我男朋友。”

冰姐“哇”了聲,旋即道:“你們看著好般配。”

“是麼,謝謝。”司子濯控製不止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

司子濯以前是工作狂,現在也不例外。

即便回店裡已經六點多了,他也堅持繼續開門,到正常營業時間晚上九點半再閉店。

歇業一天多,他有許多事情要處理。一會打電話給昆明花材供應商訂購鮮花,一會登商戶薇信確認顧客預定的花束訂單。還要打掃衛生、整理冰櫃……一直忙到八點多。

荼羅之前湊過來打算給他幫忙,司子濯擺手說不用。

“一點小事情,我自己很快就弄完了。”

它隻好半倚花坊沙發上,沒骨頭似的慵懶蜷起身子,兩條大長腿在狹窄的店麵內有些無處安放。

司子濯怕“他”無聊,回完客戶消息便把ipad拿過來,給“他”玩。

“你看看,要不看視頻還是玩會遊戲。”

荼羅第一次接觸現代智能平板,感覺十分新奇。

隻是它不怎麼會用。它叫來胥正豪,施了個法術隔絕聲音,這樣司子濯就聽不見他們說話了。

在胥正豪的指導下,曼陀羅花很快就領悟了互聯網衝浪的奧妙,並沉迷其中。

過了一會,司子濯聽到電視劇播放的聲音。

他凝神細聽,發現“他”居然在看老版《白蛇許仙傳》,不禁失笑。

再一次,他覺得他的小男友可愛。

“你晚上回去嗎?”他問荼羅。說這話時司子濯難免羞澀。因為都是成年人了,過夜邀請意味著什麼,彼此都心照不宣。

荼羅說:“不了。”

司子濯聞言有些失落,小聲道:“我沒有彆的意思,隻是這麼晚了,我怕你回去不方便。”

“我知道,我也沒彆的意思。”荼羅將視線從平板屏幕上抬起來,落在他臉上,語氣意味深長:“我隻是擔心我今天也留下來,你明天會下不了床。”

司子濯臉色果然唰地一下通紅起來。像番茄。

“那,那我們什麼時候下次見麵?”

荼羅:“都行。等你有空。”

司子濯立即道:“那後天?”

荼羅:“嗯。”

話音剛落下,門外傳來熟悉風鈴聲。

“有臟東西進來了。”胥正豪說。

荼羅也皺起眉。看來院門外的驅鬼黃符失效了。這麼臟的東西,居然也能混進來。

伴隨一陣嗖嗖陰風,一道詭譎的紅衣瘦小身影踏了進來。她的走路姿勢很奇怪,一瘸一拐的、鞋子上也帶著斑駁泥點血漬,沾染在實木地板上,留下深紅黑汙痕跡。

當然正常人類是看不到她的。他們假如看見地板上憑空出現一個接一個的腳印,大概會嚇得尖叫,奪門而逃。司子濯因為看不見,很安靜地坐在那裡折著花枝。

聽到動靜,他起身道了句:“歡迎光臨,想買什麼花?”

女人幽幽道:“我想買一束伯利恒之星。”

“天鵝絨是麼?”司子濯拄著拐杖摸索走向花櫃,問:“您要送人還是自留?送人的話我建議包一整束,我給你加一些桔梗和銀葉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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