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月14, 情人節。
一束集花店門庭如市。
司子濯淩晨四點就起床包花,還雇了兩個小時工,依舊忙得腳不沾地。
一束集地理位置優越, 毗鄰大學城,背靠S市富人區,且這附近隻有它這一家高檔花店,幾乎沒有競爭對手,算是壟斷了市場。況且,花店主人司子濯的好品味也是遠近馳名。生意好也不奇怪。
從早晨七點起, 就不斷地有騎手、顧客穿梭進門,取走包裝好的鮮花。
大清早就被人類的喧嘩聲吵醒,生長在前院的曼陀花渾身都散發著強烈低氣壓。它通體熒紫的花瓣, 仿佛閃著寒冰, 讓人一見就有種心底一涼的瑟縮感。它旁邊梔子花枝打著蔫,無精打采。
趴在院門口的導盲犬拉布拉多表情看起來也十分生無可戀。
“休息不好真的會變醜。”忙著剪花根的男生無意間看到院子裡黯淡無光的景象, 忍不住噗嗤一笑。
“誰說的?”另一個正麻利往吸水海綿裡插花的年輕女生不以為然地抬了抬下巴,示意男生看向斜對麵的青年:“司老板昨晚才睡了四個小時,照樣帥我一臉。”
男生抬眼看去。
暖橘色的燈光下, 青年肌膚呈現出一種上等瓷白的質感, 根本看不出任何熬夜的疲憊,完美到可以上鏡去拍雜誌畫報。他穿著白色套頭毛衣, 黑色燈絨長褲,腳上一雙乾淨帆布鞋, 麵容清俊,圓圓的琥珀色杏眼低垂著, 落點的焦距卻很虛無。
就像一隻漂亮的白貓。男生心中閃過這樣的念頭。
他們都是附近大學勤工儉學的學生, 男生叫李虎, 女生叫葉倩倩,是一對情侶。
花店每到節日就特彆忙。
雖然兩人沒有相關經驗,但好脾氣的老板司子濯還是給他們開出了每小時八十元的兼職高價。
聽到女友在自己麵前誇另一個男的,李虎心中難免泛酸。
可當他的目光落在司子濯身上時,卻絲毫都生不起雄競的心思。
這世上天生有一種人,哪怕他家財萬貫、相貌英俊非凡,或者在某個領域是絕頂天才,你也不會覺得嫉妒。隻會同情。因為上帝給他開了一扇窗,卻收走了他身體本該有的一部分。
這家花店的老板司子濯,是盲人。
雖說雙目失明,但從司子濯熟練包紮花束的手法來看,很難相信他竟然看不見。
李虎莫名其妙地就覺得老板很可憐,情不自禁上前接過包花紙,想幫忙。
“那個…我來試試吧。”他想著自己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當即像模像樣地包起了花束。
司子濯任由他去弄,可當李虎疊到一半時,卻忽然開口:“你這裡錯了。”
他雙目無波,手卻摸索著觸碰到一個皺巴巴的折疊角,微皺起眉。
李虎心裡咯噔一下。
從第一天來到店裡看到整齊、一塵不染的擺設,他就猜想這家花店老板有強迫症。
可是明明對方看不見,又是如何發現的呢?
果然。
司子濯說:“你繼續剪花枝吧,包花交給倩倩做,女孩子心更細些。”
“噢。”李虎有些沮喪地重新回到水桶的位置,戴上勞保手套拿起剪刀。
某團、某餓外賣平台的訂單依舊源源不斷。
三人就這樣在花坊中忙碌了一上午。等到午飯時間,司子濯才稍一停頓,讓葉倩倩上網訂三份外賣。
“給我買一份鹵肉飯就好了,其他你們自己喜歡的看著買。”
“好!”葉倩倩擦了把額上的汗。雖然這份兼職很忙,但她卻很喜歡。
再累,隻要看司子濯一眼,頓時神清氣爽。
她心中再次惋惜——氣質這麼溫潤斯文的極品帥哥,怎麼就是個瞎子呢?
交代完午餐事宜後,司子濯重新繼續包花。
桌上的訂單花束仿佛無窮無儘,一輩子都包不完。
花店大門是透明玻璃製的。
從曼陀羅花的角度,剛好能清楚地看到司子濯坐在桌前認真折紙的身影。
它有點不爽。
以前每天司子濯早中晚都會各自給它澆三次花,可是今天連一次都沒有。
荼羅體諒他為生活奔波很忙,可是內心還是不開心。
它恨不得讓這個花店主人的目光全集聚在自己一個花身上。
對了,荼羅就是司子濯給它取的名字。
自一年前有記憶起,荼羅就生長在這方狹窄的小院子裡。
從種子到發芽、栽種生長,長出枝葉,開花結果,它順利的花生進程,離不開司子濯的精心飼養。
據說,它源自一位印度朋友寄給司子濯的種子。
在那堆種子中,唯獨隻有它活下來了。因此司子濯對它特彆寶貝。滿院子的花花草草,也隻有它曼陀羅才有名字——“荼羅”。它很喜歡這個名字。
花、草,大自然的植物原本是沒有自己思想的。
就算有,也很乏善可陳,沒什麼營養。像荼羅旁邊那束梔子花,每天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擠出圍牆曬到更多陽光。
荼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擁有人類的思維。
仔細考量,興許是在一年前,司子濯有次取玫瑰時不小心被刺紮到了手,有一滴鮮血滴到了它身上。
從那以後,它好像就變得不一樣了。
具體哪裡不一樣,荼羅也說不上來。
但它覺得自己並不是一朵普通的花。
因此它總是對隔壁鄰居,那束老跟自己爭搶陽光與養分的梔子花特彆不屑。
“荼羅……我們…一起……曬…曬太陽。”梔子花再次蠢蠢欲動想將枝葉伸出牆外。它栽種在這裡五年,算是院子裡比較老的花了,平時可以能用一些意識簡短的花語與荼羅交流。
“白癡。”荼羅剛想拒絕,忽然聽到牆外有動靜。
它能分辨輪胎聲。
似乎是送外賣的來了。
趴在樹根下的拉布拉多犬也立刻起身,抖了抖身體跑過去扒拉著院門。
作為聰明的導盲犬,幫主人拿外賣也是它的技能之一。
經常會有外送員出入花店,一般狗子是沒這反應的。
荼羅猜想,它可能是聞到了食物的香味。狗鼻子比較靈。
恰巧一陣西風吹過,將荼羅的一片枝葉送出圍牆外。
它看到那名外送員從車後座的藍色箱子裡取出三份食物,也是人類稱之為“外賣”的東西。
在荼羅長達一年的觀察記錄裡,司子濯大部分時候都會花時間做自己吃的飯菜。院子裡就有一個小廚房,他平常一日三餐自己下廚。隻有少數店裡很忙的時候,他會點外賣。
用人類的話來說,他很熱愛生活。
不過,外賣確實不是很健康。
荼羅冷眼旁觀。
外送員壓根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一朵曼陀羅花正大光明地“偷窺”。
他提著外賣,並沒有急著進門,而是先打量了一下四周。花店開在巷子拐角,此刻沒人路過,也沒有監控。
外送員提起鹵肉飯,看了眼上麵的單子,抱怨道:“一份破飯要85塊!媽的,是我大半天工資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可能是今天水逆心情不好,亦或是單純仇富,饑腸轆轆的胃被這份肉香挑起了食欲。一般外賣都會有做封口防止偷吃,可是眼前這份鹵肉飯並沒有。外送員大腦一熱,居然打開飯盒,連著偷吃了兩大口肉。
不愧是這麼貴的飯,咬下去汁水四溢,好吃的他幾乎要把舌頭咬掉,眼眶一紅。
“你們花店今天都生意這麼好,我都三十幾歲了連個老婆都沒有……”想到這裡,外送員更加悲憤,紅著眼往飯盒裡吐了口口水,又把蓋合上,打算再原封不動給人送進去。
荼羅:“……”
你說你偷吃就算了,吐口水算什麼事?
司子濯有潔癖這事兒它是知道的,當即扭葉給院子裡的狗下達了指令——等會把鹵肉飯偷吃了。
荼羅不僅能與花草交流,也可以與動物說話。它似乎天生就有著獨特的語言天賦。
拉布拉多一聽傻了。
它雖然饞,但是萬不敢偷吃主人的飯啊!
“怕什麼。”荼羅教唆它道:“大不了被打一頓。再說你是司子濯的眼睛,你主人又這麼溫柔,百分之九十九幾率舍不得打你。”
拉布拉多聽不懂百分之九十九幾率是什麼意思。但它聞著外麵的肉香,沒忍住咽了口口水。
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於是在院門打開的那一刹,它火速躍起叼走了外送員手中的鹵肉飯。
是的,它的狗鼻子能精準辨彆鹵肉的香味。
外送員都傻了,等它扒拉著開吃了才急忙過去追:“喂!喂,有人在嗎?老板,你們家狗把你外賣偷吃啦……”
司子濯聞聲出來一看,狗子已經把肉都吃光了,還守著碗裡剩下的那點飯和菜,眼珠心虛地滴溜溜打轉。
他有些哭笑不得,走過去彎腰摸了摸它的頭:“這次就算了,下次不能再偷吃。知道了嗎向日葵?”
拉布拉多犬一聽逃過一劫,忙埋頭嘎嘎把碗裡剩下的飯也吃光了。
“不好意思啊。”荼羅看到司子濯還跟外送員道歉,很無語。這家花店沒它指定不行。
這人類,是傻子嗎?!太愚蠢了真的。
外送員離開後,院子重新冷清下來。
司子濯這才嗅到角落裡的紫色曼陀羅花味道似乎有點蔫蔫的,忙給澆水壺灌滿了水,給它澆上。
“對不起,我今天太忙了。”他邊澆花,嘴裡絮叨:“瞧我這記性,早上都忘記給你澆了……”
荼羅冷哼一聲,高傲地揚起花葉。
甘甜水源對植物而言是最好的饋贈。旁邊蹭到了水的梔子花歡欣地搖擺花蕊。
而另一片角落,已經大半周沒被澆過水的花草們則朝曼陀羅花投來嫉妒又幽怨的矚目。
這家花店主人的偏心要不要太明顯!
事實上,司子濯對曼陀羅花確實存在濾鏡。
這家花店是二手轉讓後重新裝修的,原先院子裡的植物,他都沒動過,任其生長。
唯獨這曼陀羅花,因為是由他親手栽種起來,感情很深。
司子濯看不見光明。
他精心飼養的花,就是他灰暗世界唯一的色彩。
“好了,我要先去工作了。你自己多曬曬太陽,要長高哦。”司子濯輕輕撫摸了一下曼陀羅紫色的花瓣,就像在撫摸情人的臉蛋。靠近時,他聞到了芬芳、獨屬於曼陀羅花的花香。清幽淡雅,令人迷醉。
他屏息,沒敢多聞。曼陀羅花的花香有一定毒性,長期嗅聞會讓人致幻。
荼羅花瓣動了動,曖.昧地劃過他的掌心。
癢癢酥麻的異樣感令司子濯頓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在褲縫邊擦了把。
還是很奇怪。他看不見,所以對觸覺格外敏.感。
司子濯感覺,這支曼陀羅花就像擁有自己的生命一般。
他在觸碰它時,時常會產生一種它也在觸碰自己的錯覺。
一開始司子濯還在想是不是自己單身太久寡瘋了,時間一久,也就習以為常。
“天氣預報說,明天會下雨。荼羅,我晚上就暫時不給你澆水了。”司子濯抬眼看了眼天空,今天還豔陽高照。想到曼陀羅花快到播種期了,又往它根莖的泥土裡撒了把精品肥料。
奇異的是,在人類離開後,荼羅忽然看到眼前浮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