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你腿腳好些了嗎?幫我把門口的竹筐提去東房罷,我這兒挪不開手。”

馮一姐濕著一雙手,正往竹竿上搭曬衣裳,她叮囑完了,卻沒聽到回應,遂扭過頭,見門口那個竹筐還是孤零零地立在哪兒,又緊著朝屋裡催了兩聲:“三娘?三娘?白日睡著了?”

“誒,一、一姐,我來了……”

從昏黑的屋裡一瘸一拐地走出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人和聲音一樣細細的。她垂著腦袋,忙不迭地俯下身,捧起那個竹筐時還顫悠悠地晃了兩下,勉強站穩了身子。

明眼人都能瞧出來,她的左腳著地不穩,小腿不知是什麼傷情,上麵還裹著一截白棉布,行動間有些滯澀。

馮玉貞耽誤了功夫,趕忙按照一姐的說的將竹筐放好,又馬不停蹄地折返去廚房,先駕輕就熟地生起火。

晾完衣裳,後腳跟進來的馮一姐見她瘦瘦小小的三妹坐在小板凳上,手裡擎一把蒲扇,很輕快地朝灶台扇風,一張沒什麼肉的小臉卻是空白的——她又在走神了,連她來了也不知道。

馮一姐麵色不虞,她繞到灶台前燒飯,沒好氣地訓斥她:“三娘,你究竟怎麼回事?自從你出了事,這兩三個月老呆呆傻傻的,彆是摔壞了腦子罷?”

馮玉貞猛地回神,她嘴上笨拙,是極好拿捏的棉花性子,默不作聲地受了這番指責,還要低著頭道歉:“一姐,都怪我傷著了腿,這些日子勞累你和大姐了。”

本來爹娘就將三個歲數大些的閨女使喚地團團轉,其中一個突然躺床上好幾個月動彈不得,另外兩個姐姐肩上的擔子當然就更重了。

“怪你?”馮一姐不屑地笑了一聲,陰陽怪氣道:“該怪誰我不知道嗎?”

馮家對外隻說是馮玉貞不慎失足墜崖;關上門,一家人實則清楚得很,是五弟頑劣,聽不得這個三姐半句叮囑,為了泄氣,一把將人撞下山,要不是僥幸被人救了送回來,指不定馮玉貞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

說起這件事,馮玉貞心中難過,她攥著衣角,那個救她一命的、行跡怪異的少年又在腦海裡重現。

馮玉貞躊躇許久,小聲地問道:“一姐,若是有人幫了你一個大忙,卻說不想再看見你,那究竟要不要報答他?”

馮一姐比她大三歲,瞥了她一眼,不可置信道:“你這些日子就是在胡思亂想這些?你跟我實話實說,是不是你那個救命恩人?”

她知道自己這個三妹性情良善,是馮家難得的、單純的好孩子,卻不想她原是在惦記要不要去報答對方。

說起來三娘這個神秘的救命恩人,馮家沒人見過他的麵。那日自山坡滾落,第一日晌午,三娘才獨自拖著潦草包紮過的傷腿回來,隻說是有位好心人從崖下救了她。

馮玉貞見瞞不住她,點了點頭,訥訥道:“他不許我跟彆人提起……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馮一姐最看不慣她這副怯生生的、活脫脫一副等著挨罵的模樣,很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人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就當他是日行一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彆去擾人家清淨了。三妹,你還是顧念著自己,先把自己的腿養好吧!”

她眼睛瞟過女孩那條蘆管似的羸弱的小腿,扭身抱怨了一句:“就咱家每天清湯寡水這樣,沒什麼拿的出手的物件,人家估計也瞧不上眼。”

一姐說話一向不客氣,馮玉貞兩手搭在膝蓋上,仰臉很乖地聽她教訓。心裡卻想,他應該還是瞧得上的。

他是個奇怪的少年,比她高小半個頭,卻沒有留發,頭上覆著短短的發茬,可手腕卻和她差不多粗細。身上掛著的衣裳跟破布似的,像是東拚西湊撿來的,又短又小,很不合身,褲腿勒在小腿上,胳膊還有未消的淤青,連鞋子也沒穿。

馮家姐妹從小挨著親爹隔三差五的毒打,馮玉貞一瞧就知道那是被人下手狠揍出來的傷痕,他又住在那個四麵透風的山洞裡,過得估計比她還要差。

那日臨近黃昏,她被弟弟推下山,左腿撞到尖銳的石塊棱角上,頓時流血不止。

當時天色漸漸昏沉,她以為要死在這裡時,這個少年從樹林深處走出來,將啜泣的她半拖半拽到一個旁邊的山洞,把一株不知有什麼效用的藥草遞到她嘴邊,開口跟她說了第一句話:“彆出聲,嚼碎了敷到傷口上。”

隔日天明,他搖醒她,一張混雜著泥土和灰塵的臉看不清神情,聲音很冷:“你現在就走。”

可馮玉貞的腿腳不便,寸步難行,她隻好請求他再收留兩日,對方卻忽地蹲下身,沒收力氣地伸手捏了捏她的傷處,逼女孩垂了兩串淚珠才相信她。

他顯然很為這個不得不攬下的包袱而煩擾,不願再留她片刻,竟然將她背著送到了村口。

馮玉貞極少受他人恩惠,即使這個少年拉拽和包紮的動作都十分粗暴,但她將其中透露的微弱的善意好好揣在心裡,因而她當時伏在這人肩上,察覺他好像不太待見自己,隻小心翼翼地詢問他的名字,想要養好傷去報答他。

不料他隻把她放在村口,瞟了一眼她蒼白的臉上忐忑的神色,卻是不留情麵地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