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山林小徑開始奔跑經過約兩小時後,忽見前方有狀似訓練兵的一行人映入眼中。那是呈兩路縱隊推進的六人小組,似乎落後行軍本隊約十公尺左右的距離。可能是因為跟不上行軍速度才變成墊底。體能方麵大概比平均值還低吧,他們始終未能縮短與本隊之間的差距。(吊車尾嗎?)他們淡然持續奔跑的背影雖未露出疲態,但身上所背的行囊,看起來卻似乎比跑在前方那群訓練兵背的還要沉重。這種感覺大概是體格差距所致吧。墊底組成員們的體型乍看之下不是跟裘克洛相同就是更差,在士兵當中屬於較為矮小的一群。跟認為人高馬大搭配結實肌肉方為士兵應有姿態的現今風潮剛好完全相反。隻是墊底並不一定代表他們能力較差。裘克洛的體型跟他們差不多,不過腳力卻未見減弱。呼吸固然急促了點,身體也感到有點躁熱,但體力方麵依舊遊刃有餘。(若要跑上一整天的話,確實會覺得頗吃不消就是了……)然而隻要適度放慢跑步的腳程,倒也不是不可能辦到。並肩前行的卡迪那也還保有充足體力。不愧是訓練兵出身,顯然很清楚該如何分配體力才行。兩人逐漸縮短與墊底集團之間的距離。“我有安排他們接受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的特訓。”帶頭的赫爾費指著墊底集團說道。(他們?明明都是吊車尾不是嗎!?)裘克洛無法理解赫爾費的選人標準,側頭麵露狐疑神情。“因為未被認定為正規訓練課程,所以隻能透過補習形式幫他們上課……”“他們也因此被其他不知情的訓練兵戲稱為補習生。”卡迪那自我解嘲地笑著說道:“如你所見,他們在體力方麵雖比其他訓練兵差了一些,動作靈敏度卻是高人一等,也具備忍耐力。換言之,他們都擁有最適合駕馭立體機動裝置的體型。”(原來如此……)赫爾費所想象的次世代士兵,是以駕馭立體機動裝置為最大前提。高大體格與如同盔甲般肥大的肌肉隻會形成累贅,基本上就連會運用到的肌肉部位也截然不同。若想駕馭立體機動裝置,也必須搭配能夠正確操作機械的技術。此外,若缺少非凡的平衡能力及空間認識能力,也勢必無法實現立體移動的效果。(換句話說,一成不變是行不通的。)裘克洛雖利用滯留於工業都市的期間,反複試圖實行能夠繞到巨人背後的動作,結果卻隻造成自己身上布滿瘀傷而已。他唯一有把握的,隻有已經學會上下垂直移動的訣竅而已。(宛如革命般的變化嗎……)塞諾馮以革命做為比喻,而實際上類似的變化大概也即將來臨了吧。雖不知會是在何種狀況下來訪,但相信應該能在受訓後掌握到這項關鍵變化才對。不曉得到時候會是逐漸習得,或是彷佛天啟般靈光乍現。然而若是革命的話,應該就能設法觸發,而裘克洛也十分清楚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我也曾經引發過一場革命。)裘克洛所謂的革命,是指他學會說話一事,他的世界更因此而產生劇烈變化。(當時是夏露露為我帶來契機。)隻要能夠掌握訣竅,應該也就有辦法駕馭立體機動裝置才對。(訓練用的裝置,或許就是促成革命的未知契機。)追上墊底集團的裘克洛及卡迪那加入了隊伍最末端。或許是作夢也沒想到會有人從後方追趕上來吧,隻見回頭察看的補習生們臉上均浮現出相同的驚訝神情。但他們真正感到詫異的理由似乎是出在卡迪那身上。(這也算理所當然吧……)本已退團的卡迪那竟又穿著軍服出現在他們麵前,也難怪他們都不敢相信自己雙眼所見。況且重返訓練軍團可說是連當事人都沒預料到的狀況,隻見身旁的卡迪那自己也露出一副彷佛很想大喊“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的表情。而令裘克洛感到意外的,則是墊底成員們的神情。其銳利眼神散發出一股堅強的意誌力。裘克洛原本不屑地認定他們隻是一群吊車尾的軟腳蝦,但既然能夠持續承受嚴苛訓練至今,就代表他們當然具備成為士兵的資質。而且他們又是赫爾費欽點選拔的陣容,可靠程度自是無庸置疑。(其他訓練兵也一樣嗎?)令人在意的是其他訓練兵的實力。稍稍領先的訓練兵背影與補習生大相徑庭,體型顯得格外壯碩魁梧。這就是現今的主流趨勢,同時也是企圖靠力量對抗巨人的想法表現。(明明毫無意義可言……)對見識過巨人的裘克洛而言,壯碩肌肉形同贅肉。完全沒有任何價值。赫爾費之所以致力推動立體機動裝置的普及化,就是因為他很清楚再這樣下去絕對無法戰勝巨人。擁有使用《裝置》擊殺巨人之經驗的赫爾費肯定熟知此一事實,所以他一定對現狀抱持著強烈的焦躁感。裘克洛定睛凝視跑在前方的主力部隊。(夏比也在那支隊伍當中。)對裘克洛而言,夏比是個宛如天敵般的存在。儘管現在已與過去枷鎖纏身的時期大相徑庭,應該不會再白白任他宰割才對,然而裘克洛仍舊自認對他沒轍。如果可以的話,他很希望兩人就此後會無期,但既已成為訓練兵,日後就算再怎麼討厭也必定會碰麵吧。(夏比有資格競爭憲兵頭銜……)赫爾費十分看好身為士兵的夏比。隻是對過去飽嘗辛酸的裘克洛而言,實在很難想象他會是個值得稱許的人物。更何況夏比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光景,全都是拜他過去藉由虐待裘克洛而累積起來的自信所賜。裘克洛說什麼也絕不可能認同他。就在意識到夏比的瞬間,裘克洛突然開始在意起對方的現狀。(自那以來已過半年……)打從在暴風雨之夜與夏比分開之後,總覺得好像已經渡過一段相當漫長的時光,但卻並非久到會讓人產生劇烈變化。外表姑且撇開不談,夏比的個性想法理應毫無轉變才對。大概是認識到敵人的存在了吧,裘克洛的右眼突然開始隱隱作痛。(想要消除這股不舒服的感覺,唯有……)裘克洛開始加快腳程。卡迪那頓時大吃一驚。“你要跑哪兒去啊?現在正在訓練中耶?”“我要去找夏比。”“什麼?”卡迪那大感詫異,忍不住驚呼一聲,裘克洛卻毫不在意地加速往前衝。他去找夏比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洗刷長年來的積怨,也無意跟他寒暄問好。裘克洛隻是想知道他現在變成什麼模樣罷了。(我的目的是擊殺“食人魔”巨人。)相較之下,對夏比的怨恨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問題。火大歸火大,但他已能視若無睹。唯一必須擔心的,是夏比一定會出手妨礙裘克洛。對熟知夏比個性的裘克洛而言,很容易就能聯想到他跳出來阻擋自己的情形。換句話說,為了預測今後的事態發展,裘克洛必須先設法了解目前的夏比是什麼模樣。(不會發生卡迪那擔心的事情。)當然啦,假使夏比主動挑釁的話,那事情就另當彆論了——卡迪那一臉困惑地凝視著裘克洛飛馳遠去的背影。隻要觀察這一路上的過程,就能明確理解到裘克洛的身體能力究竟多麼高人一等。他明明沒受過訓練,卻有辦法背著沉重行囊健步如飛,實在教人難以置信。卡迪那首度參加兵站訓練時的下場簡直是慘不忍睹。三餐完全吃不下,甚至隻要一入口就馬上吐出來。其他訓練兵也好不到哪去,陸續有成員昏厥過去。雖然事後才察覺到這是用來篩選不適合當兵者的手段,但一下子就適應的裘克洛可說是具備了相當驚人的體力,況且他也沒表現出絲毫感到難受的模樣。嚴苛境遇確實賦予了裘克洛非比尋常的生命力,即便說他是一頭穿著衣服的野獸也不為過,說穿了就是個“野生兒”。再加上他體內又流著曾任調查軍團班長的席斯之血,其身為士兵的資質堪稱無懈可擊。如果是裘克洛的話,極有可能成為赫爾費所追求的次世代士兵之實際典範。(真要說有問題的話——)卡迪那注視裘克洛不斷往前推進的身影。(我該製止他,還是……)再繼續放任不管,他很有可能才剛插班加入軍團便惹事生非,勢必也會造成自己的印象變差。傷透腦筋的卡迪那轉眼察看赫爾費的反應,隻見他明知裘克洛的行動有問題,卻並未對裘克洛發表任何譴責意見。“就這樣任由他去真的好嗎?”按捺不住的卡迪那開口詢問,但赫爾費隻以平靜語調說出:“由你全權處理。”,表現出靜觀其變的態度。(就算說交給我全權負責……)在這種狀況下被委以責任,就代表卡迪那應當采取的行動會跟著受到限製。(或者該說隻剩下單一選項而已吧。)在推導出這個結論的瞬間,卡迪那隨即察覺到赫爾費的真正意圖。他大概是打算下一帖猛藥,幫助裘克洛適應訓練兵生活吧。(有種連我也跟著倒黴的感覺……)忍不住苦笑的卡迪那,臉上立刻浮現緊張神情,因為他察覺到喧鬨氣氛自前方直撲而來。至於原因為何,用不著確認也知道。“真是夠了。早知道當初就該先向夏露露小姐學習管教他的方法才對啊。”伸手捂著額頭發出“唔唔”嘟囔聲的卡迪那,隻能做好心理準備拔腿追上。裘克洛心無旁騖地猛然往前飛馳。裘克洛瞬間拉近與主力部隊最末端的間距,接連超越井然有序地排成兩路縱隊奔跑的訓練兵。他的目標乃是主力部隊的隊伍前方。(那家夥一定在最前麵。)打從還沒懂事以前,裘克洛就跟夏比相處在一起,當然很容易就能想象到他那為了滿足自尊心而帶頭跑在最前麵的身影。(好!)裘克洛鼓足乾勁,跨出強而有力的步伐不斷往前衝刺。可能是連想也沒想過會遭到落後集團的成員超越吧。被拋下的訓練兵頓時議論紛紛起來,裘克洛卻是毫不在意地繼續向前推進。隊伍的前鋒位在大約三百公尺遠的前方,而其中果然有著不出他所料的人。雖然隻看得見背影,但裘克洛絕不可能認錯夏比的身影。他那踩踏大地的腳步聲也十分耳熟。一辨識到夏比的存在,裘克洛的腦海瞬間湧現出以往在雜物房渡過的昔日回憶。躁熱的身體雖竄起一陣惡寒,裘克洛卻像是要擺脫這陣寒顫似地再次加快腳程。該說是自然成長呢,或是藉由鍛煉促使肌肉增長呢,隻見夏比本就魁梧的軀體已變得十分壯碩結實,與過去完全無法相提並論。跟周遭的訓練兵比起來也格外突出,彷佛光靠體型就能以一介士兵身分上場作戰。另外,既然跑在最前方,就代表他大概也具備某種程度的實力,雖然並不太想承認就是了。裘克洛一鼓作氣縮短與夏比之間的距離,接著開始跟他並肩前行。可能是招惹到他了吧。夏比“嘖”地咂了下舌頭,相當不開心地側目瞄了裘克洛一眼。“你……!”隻見夏比先是露出彷佛困惑至極的恍惚表情,隨後竭儘所能地睜大雙眼。在他眼中看來,裘克洛或許就像是由地獄重返人間一般吧。總覺得夏比那張本來應該氣喘籲籲的紅潤臉頰好像顯得有些蒼白。“你……不是被判死刑了嗎……!”夏比似乎曉得裘克洛在那之後受到何種對待,恐怕是以受害人家屬的身分獲知他從被捕至行刑的經過吧。有關單位八成刻意隱瞞了驅逐出境一事,但既然已被行刑,也難怪他會相信裘克洛已經身亡。裘克洛湧現了很想對他說聲“活該”的心境。實際上,夏比嚇得驚慌失措的模樣的確令他內心感到相當痛快。此時,卡迪那的腳步聲夾帶飛快勁勢,自麵露出得意竊笑的裘克洛後方逐漸逼近。他大概以為裘克洛會對夏比拳腳相向,但裘克洛完全沒那個意思。光是能讓夏比無言以對,裘克洛就感到心滿意足了。正當裘克洛為了讓卡迪那放心而回頭之際——“危險啊!”就在卡迪那放聲大叫的同時,裘克洛也警覺到襲來的惡意。“你為什麼還活著!!”隻見一隻彷佛樹乾般的粗壯手臂伴隨怒吼聲轟向裘克洛。裘克洛轉動頸項閃過直逼臉部而來的右拳,立刻抬起腳踢向夏比毫無防備的左側腹。“唔唔……”夏比停下腳步,邊以手捂著側腹邊發出呻吟聲。隻是由他那怒瞪不放的銳利眼神,便能察覺到這一踢其實並沒有發揮什麼顯著的效果。(我跟當時大不相同。)雖然已經很久未曾與夏比針鋒相對,不過狀況卻跟過去截然不同。現在身上既沒有限製他行動的鐵鏈,身旁也沒有必須保護的女性,他當然不會白白站著挨揍。由於帶頭的夏比停了下來,導致領跑的一群人也彷佛受到牽引似地停止行軍。這波影響迅速傳向後排的訓練兵,片刻之後兵站行軍訓練便宣告中斷。“嗚哇,你還真的惹事了啊……”總算追上來的卡迪那麵露絕望表情仰天長歎。雖然他的反應十分誇張,但惹事生非的主嫌是夏比而非裘克洛,裘克洛絲毫不認為自己應當受到譴責。“我什麼也沒做。”“沒這回事好嗎?你自己看看吧。”卡迪那如此斷言,接著轉眼望向以夏比為首的訓練兵。裘克洛皺起眉頭望向四周,隻見充滿恨意的無數目光全都射向自己。(這是……)訓練兵通通不約而同地展露出不悅感,其中約有十名訓練兵緩緩拉近與裘克洛之間的距離。夏比一以眼神示意,他們隨即展現出準備進行狩獵般的慎重態度,逐漸縮短與裘克洛的間距。他們八成是夏比的跟班吧——當裘克洛做出這個判斷之際,他們已團團圍住四麵八方。夏比隻需一聲令下,這票跟班必會同時襲向名為裘克洛的獵物。他們的眼神充滿惡意,看樣子除了應戰以外沒第二條路可選。(應付得來嗎?)裘克洛握緊拳頭,毫不鬆懈地觀察敵人的動靜。想擊敗所有人或許得花一番工夫,但對手是人類,跟巨人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麼。而且這裡是內地而非牆外,既不必擔心會遭到類似巨人的詭異怪物襲擊,到了緊要關頭也還有路可逃。就在他提升戰意之時——“不可以,請收回你的拳頭。”卡迪那伸手搭住裘克洛的拳頭,硬逼他撤下。“對方是同伴,不是仇敵。”“但先出手的明明……”原本準備說出“是那家夥”的裘克洛,卻因遭到卡迪那製止而沒能繼續開口。“詳情我待會兒再解釋給你聽,總之現在請你先向他們道歉。”卡迪那小聲在耳邊講起的悄悄話,是裘克洛怎麼也無法接受的內容。縱使真有什麼正當理由,裘克洛也絕不可能向夏比低頭道歉。趁著他們倆交頭接耳之際,夏比及他的跟班們也逐漸逼近兩人。再這樣下去,大概隻會白白慘遭夏比集團的毒手吧。(或許真是同伴……)但既然對方露出獠牙,自己也隻能全力抵抗。裘克洛重新緊握拳頭,再次提升戰意。“請壓住怒氣,一旦出手就算輸了。”察覺到危險氣息的卡迪那雖出聲安撫裘克洛,但他實在無法接受“總之先道歉再說”這句話,縱使隻是裝個樣子,他也敬謝不敏。裘克洛輕蹴地麵向夏比展開突擊,但或許是早已預料到這點了,隻見夏比縱身往後跳開,那群跟班則代替他逼近裘克洛。他們由四麵八方發動攻勢,與隻會單調攻擊的巨人截然不同,動作變幻莫測、難以捉摸。試圖擒捉卻被輕易避開,縱使抓住也隻會被順勢化解。他們運用身體的方法跟裘克洛截然不同。(這樣我豈不是也跟巨人沒啥兩樣……)單憑感覺行動的特質可以說與巨人無異吧。就在不愉快的雜念自腦海飛掠而過的瞬間,其中一名訓練兵已縮短與裘克洛之間的距離。裘克洛為了反擊而出手擒抓,身子卻突然騰空,視野瞬間翻轉過來。雖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看樣子似乎是被逼近的訓練兵給摔了出去。裘克洛在撞上地麵之前連忙翻身著地,卻被預料到這點而在一旁待命的其他訓練兵連手製服。(可惡!)裘克洛不斷扭動身子奮力抵抗,隻是在雙手雙腳均被壓住的狀態下,他根本無能為力。整個人彷佛仰躺著被釘死在地麵上一樣。此時隻見夏比好整以暇地登場。裘克洛抬起唯一還能自由活動的頭部,定睛怒瞪夏比。“你這沒死成的混賬東西!”夏比開口咒罵,接著抬起腳狠狠踹向裘克洛的臉。“唔……”挨了這記宛如遭到鈍器毆打的劇烈衝擊,裘克洛不禁麵露扭曲的痛苦神情。視野好像水麵一樣搖晃,意識也隨之急速遠去,然而裘克洛仍舊定睛怒瞪著夏比,他打死也絕不肯屈服於夏比之下。裘克洛猛然睜大眼睛,就這麼邊凝視仇敵邊失去意識。
第四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