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著絕世的豐功、驚人的戰績,也無法停止生命的年輪,也抵擋不住歲月的侵蝕。即使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照舊無法戰勝人世間最強大的敵人——死亡。這個野心勃勃的世界征服者,最終結束了傳奇的一生。儘管他生前擁有遼闊無垠的疆土、堆積如山的珍寶、成千上萬的美女,最終歸宿依舊是化成一抔黃土,如何不令人感慨歎息。“把酒對斜日,無語問西風。胭脂何事,都做顏色染芙蓉。放眼暮江千頃,中有離愁萬斛,無處落征鴻。天在闌乾角,人倚醉醒中。”“千萬裡,江南北,浙西東。吾生如寄,尚想三徑菊花叢。誰是中州豪傑,借我五湖舟楫,去作釣魚翁。故國且回首,此意莫匆匆。”白秀才自稱是他殺了女道士吳知古,眾人聞言均瞠目結舌,驚訝極了。王堅道:“你?”一副根本不相信的語氣。白秀才道:“大家都眼睛瞪這麼大,怎麼,是不相信嗎?真的是我射殺了吳知古。”王堅道:“那你倒說說看,你是怎麼射殺吳知古的?”白秀才道:“遵命。昨晚我見到張將軍回家來過夜,已經覺得很奇怪,所以特彆留意隔壁動靜。後來見到如意獨自離開,還背著一個大包袱,更覺得不同尋常,倒好像是她跟張將軍吵了架,賭氣離開一樣。不過自從我認識如意以來,從來沒見他們兄妹紅過臉,所以我就過來找張將軍,想問個清楚明白。不想屋子裡卻是一片漆黑,我叫了兩聲,沒有人應聲,便大著膽子進來。一推房門,便聞見薰香的氣味,我知道這是迷香,所以立即掩上門,沒有進去,而且退到了堂外。正覺得詭異之時,忽聽到隔壁有女子說話聲,我聽出是若冰娘子和吳知古……”王堅道:“等一等!你怎麼知道那女道士是吳知古,還能聽出她的聲音,她的身份可一直是保密的。”白秀才道:“我早年在京師臨安見過吳知古。這個,容後再說,王將軍稍安勿躁。”又續道:“我忽然想為朝廷除掉這名奸婦,又想到曾見過如意房中有弓箭,便進房取了下來,然後搭梯子爬上牆頭,正好見到若冰和吳知古站在燈下說話,於是我彎弓搭箭,‘嗤’地一聲,射中了吳知古的脖子。”他洋洋灑灑,繪聲繪色,一大篇說完,見眾人仍然隻是瞪著他,根本沒有絲毫相信的意思,不由得跌足長歎道:“我殺了人來投案,竟然沒有人相信,反而要令無辜者蒙冤受屈。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哪!”張玨問道:“真的是你?”白秀才道:“真的是我。想來你們應該弄明白不是張將軍殺人,不然他也不會好好站在這裡了。那麼我來投案自首,你們為什麼還不相信呢?難道你們以為凶手是如意?她如果射殺了吳知古,還會把弓箭重新掛回牆上、留在家裡,好讓大夥兒懷疑她哥哥嗎?”最後一句反問極為有力,眾人不由得麵麵相覷。連張玨心中也犯起嘀咕來,心道:“不錯,如意敢做敢當,雖不得已離開,必有苦衷。如果是她殺人,絕不會有意留下線索,將殺人罪名引到我身上。可是白秀才他……”王堅狐疑道:“白秀才可知道自西牆到吳知古所站之處有多遠嗎?案發時還是半夜。張玨之前被懷疑,是因為大家都認為釣魚城中除了他之外,再無第二人能做到。你,能有這樣高明的箭術?”白秀才笑道:“俗語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這王大帥是知道的。張將軍箭術高明,你們大家都見識過,所以覺得他最厲害。但天下能人多的是,不知道還有多少更厲害的人,你們沒見過呢。”言外之意,他也是那“更厲害的人”之一了。他見眾人各有笑意,顯然愈發不將他的話當回事,便悠然道:“那麼我說我是朝廷暗探,你們相信嗎?”王堅哈哈大笑道:“就你……”忽見一旁張玨眼色,頓止笑聲,失聲道:“你真的是朝廷暗探?”白秀才傲然道:“當然,我有皇城司令牌和皇帝親筆製書在手,張將軍親眼見過的。”眾人一齊望向張玨。張玨隻得道:“是,白秀才是朝廷派來四川的暗探,下官剛才正要稟報這件事。”王堅道:“白秀才居然是朝廷暗探?這可實在讓人想不到。”白秀才笑道:“所以我才說人不可貌相。沒有點斤兩,我怎麼出來混?”王堅道:“你既是朝廷暗探,為什麼會潛伏在釣魚城,而不是重慶府?”白秀才道:“這一點,我已向張將軍解釋過。”阮思聰道:“暗探的關鍵在於一個‘暗’。白秀才如果是朝廷暗探,為何主動表露身份,這豈不是犯了大忌?”白秀才雙手一攤,道:“我也是沒辦法,張將軍發現了我才是殺死大理國大將軍高言的凶手,要擒拿我歸案,我隻得亮出身份,以製書要挾他暫且瞞下此事。”眾人又是一陣嘩然。王堅道:“白秀才才是殺死高言大將軍的凶手?”張玨道:“是,我發現白秀才可疑後,上門預備逮捕他,他自己承認了罪名,還亮出了朝廷暗探的身份。下官便暫時壓住了此事,預備等大帥回來釣魚城後再做處置。不過在這期間,白秀才既沒有逃走的意向,還幫了下官不少忙。蒙古人李庭玉告密吳知古是叛將吳曦之女一事,白秀才也是知道的。下官為了查清吳知古來曆,曾將這一節告訴了他。也是多虧他提醒,下官才及時追捕到李庭玉那些蒙古人。”當即詳細敘述了所有事情經過。王堅道:“呀,這可真是想不到。白秀才,你殺高言大將軍,是因為高大將軍打暈了若冰,你一怒之下殺人。那麼殺死吳若古,又是為什麼?”白秀才道:“當然因為她是叛將吳曦之女,居心叵測,還曾想要殺害張玨將軍。”王堅道:“嗯,有道理,很有道理。白秀才,本帥要多謝你站出來,你可算解決了一個大難題,不然的話……”他沒有說完後麵的話,然有心人均知話外之意——吳知古是當今理宗皇帝寵幸的女冠,她死在釣魚城,無論凶手是誰,地方官員都會被牽連追究。然若凶手是朝廷暗探,則是完全不一樣的局麵。暗探手握皇帝製書,類似欽差身份,到緊急時刻,有便宜處事的權力,地方官非但無權乾涉,還得出人出力配合。白秀才挺身承擔罪名,可謂解決了王堅一大困境,至於他是否真的有一手神奇箭術,反倒沒有人在意了。王堅又道:“白秀才身份特殊,本帥無權處置,隻能將你送去重慶府。不過餘相公也無權處置你,估計要將你送回京師,請皇上親自斷處。”白秀才笑道:“如此,最好不過。”王堅道:“張玨,你送白秀才去護國寺,當麵向吳知古侍從交代清楚後,再讓王立親自護送他去重慶府。若出了岔子,唯王立是問。”張玨道:“遵命。”一行人遂離開將軍府,往山下護國寺而來。過了風火牆後,張玨命隊伍停下,自己將白秀才單獨拉到林子中,問道:“真的是你射殺了吳知古?”白秀才笑道:“怎麼,到了現在張將軍還不相信是我殺人?王大帥可是都信了。”張玨道:“王大帥並不真的能確定是你殺人,但你是凶手的話,你的身份可以讓許多人閉嘴,一舉解決所有的危機,所以王大帥才說要多謝你站出來。”白秀才道:“那麼張將軍豈不更要多謝我?你本是吳知古命案的首要嫌凶,雖然有人證明了你的清白,你妹妹如意卻又難脫嫌疑。張將軍其實還是懷疑如意,對吧?但你是她哥哥,她又怎麼會害你被人懷疑呢?”張玨躊躇道:“話是如此,可是你的箭術……”雖然白秀才言之鑿鑿,但張玨是大行家,深知箭術若沒有天賦,便需要勤學苦練,絲毫不能懈怠。而世上能像如意那般舉箭就能中靶者,他生平所見,僅她一人而已,他也認為不會再遇到第二人。以他觀察,白秀才雙手還算靈活,可能跟其經常撥弄算盤有關,可那樣一雙白白淨淨的手,非但能拉開大弓,且能在半夜遠距離射中目標脖頸要害。換作他自己,也未必有十足把握。白秀才似是猜中了張玨心思,笑道:“我早說過了,人不可貌相。但我是不會跟張將軍你比試箭術的。咱們走吧。”吳知古和高言的屍身都被臨時安置在佛堂中,等待棺木造好後再入殮。王立驚見張玨安然無恙地出現,本已愕然,聽說白秀才才是殺死吳知古的凶手,驚奇地話都說不出來。吳知古所帶侍從上前揪住白秀才衣領,怒罵道:“你這個死秀才,可知道你殺的是什麼人嗎?回到京師後,定叫你遍受酷刑,死得慘酷無比。”白秀才道:“你既是吳知古的侍從,也該是見過世麵的人。這佛堂裡麵躺著的兩個人,都比你有身份吧,我連他們都敢殺,你也該想想我是什麼來頭。”那侍從先是一愣,隨即又罵道:“死到臨頭,還鴨子嘴硬。我先揍你個半死!”揚起拳頭便要打,卻被張玨扯住。侍從道:“張將軍,你本是首要嫌犯,甚至還當眾認了罪。就算你洗脫了嫌疑,怎麼又庇護起這真凶來了?”張玨料想不說出白秀才身份,他定然活不過今晚,隻得道:“白秀才是朝廷暗探,有皇帝欽賜製書。你我都不能動他,隻有皇帝才能動他。”眾人驚愕異常,侍從不由自主地鬆了手。王立更是結結巴巴地道:“白秀才是……是朝廷暗探?”白秀才悠然道:“如假包換。”張玨道:“王將軍,王大帥命你帶人護送白秀才去重慶府,請餘相公親自處置。”王立道:“這……這太不可思議了。我得上山,當麵找王大帥問個明白。”竟就此去了。白秀才點著適才要打他的侍從的鼻子道:“我是皇城司的人,受官家欽命潛伏在此。你不但奉叛將吳曦之女為主,還敢對我無禮,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那侍從顫聲道:“什麼?官人說……”白秀才道:“你沒聽清楚嗎?我現在就能殺了你。”侍從道:“不是,是前麵那句。”白秀才道:“哦,吳知古本名吳若水,是叛將吳曦之女。你,還有你們幾個不知道嗎?”侍從失色道:“啊,我……我們怎麼會知道?”白秀才道:“張將軍,這些人跟隨吳知古多年,是其心腹,多半是知情者,應該將他們立即逮捕拷問,問問他們這些年做了多少通敵賣國的事。”侍從們一齊跪下,哀聲告道:“吳尊師是吳曦之女一事,小的們全然不知。宮裡一直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曆,誰知道會是……會是……至於通敵賣國,小的們絕對沒有做過。”白秀才道:“吳知古暗中通敵賣國,你們竟然全然不知?”一名侍從道:“小的隻聽過她禍國殃民之類,通敵賣國,還是頭一次聽說。”白秀才道:“你們也不想想看,吳知古在京師錦衣玉食,呼風喚雨,怎麼會平白無故跑來釣魚城為亡父做法事?”侍從道:“尊師這次來四川,小的們都覺得奇怪。她說這是她亡母的遺命。小的們從來沒見過她的雙親,所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白秀才道:“笨!這正是吳知古是吳曦之女的鐵證。她來四川,還不是因為四川是吳氏的根基所在地。還有,吳曦死在什麼地方?興州,興戎司衙門裡。我再問你們,而今興戎司衙門在什麼地方?釣魚城。”侍從道:“可是……”白秀才道:“可是什麼?吳知古名為為亡父做法事超度,實際上是要為吳曦招魂。要招魂,須得有死者遺物。當年吳曦以四川製置副使、陝西、河東招撫使等身份兼任興州都統製,興戎司諸多建製都是他所創,包括大鼓、大旗、大印等,這些東西也算得上是吳曦遺物。天下那麼多佛寺,吳知古獨獨選中了護國寺,就是因為這座寺廟離興戎司最近,離世間僅存的吳曦遺物最近。你們這些榆木腦袋,怎麼一點都想不到?”侍從這才如大夢初醒,道:“啊,原來是這樣。”張玨在一旁聽見,心中暗暗發笑。白秀才殺了吳知古,勢必令理宗皇帝雷霆震怒,生死難卜,而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堅稱吳知古真實身份是叛將吳曦之女,潛入大宋是為了替父報仇。然就算吳知古真的是吳曦之女,其人在大宋皇宮已有二十年,該掩飾的早已掩飾住。蒙古人李庭玉因其身份是大宋死敵,其證詞有離間嫌疑,多半也不能采信。白秀才為己著想,隻能預先製造輿論和聲勢。他所舉事例甚為牽強,不能作為吳知古就是吳曦之女吳若水的鐵證,然帶有極強的暗示色彩,加上諸多事實之間確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旁人不免越想越覺得吳知古可疑。尤其這些侍從,久在吳氏身邊,知其秘事甚多,更容易將一些見不得光的事往通敵賣國上聯想,想得足夠多時,便會以為是真的。將來到了皇帝麵前時,這些侍從說吳知古正是吳曦之女,可比白秀才獨力指控要有力得多。到了那個時候,白秀才非但不是罪人,反而是個英雄人物。而且他將吳知古秘密射殺,令其不必再一級一級地受審,再沒有機會泄露各種宮闈秘事,可謂去了皇帝最大的擔憂,堪稱大大的功臣,怕是從此平步青雲,成為天子近臣。他雖是為了保住自己才不得已如此,但也可謂是上上之策,高明到極點。難怪朝廷慧眼獨具,選中他做暗探,且在釣魚城潛伏了十年,也從來沒有人起過疑心。白秀才又狠狠教訓了侍從一番,威逼他們儘快將吳知古通敵之事一一寫出來,不然性命難保,這才道:“張將軍,那替吳知古在護國寺出家的僧人呢?”張玨這才想起那假僧人大法,忙命人去軍營牢房將他帶來,又命人將吳知古侍從看管起來,作為重要證人一並押送去重慶府。出來佛堂,白秀才長舒一口氣,道:“對惡人,就該惡治,果真是這個道理。”張玨指著那幾名垂頭喪氣的侍從,道:“現下白秀才可將他們治得服服帖帖了。”白秀才道:“吳知古此婦不是好人,大家夥兒都知道,她死了,大宋可算太平多了。不管她是不是吳曦之女,都要將此事坐實,我這也是不得已為之。張將軍應該早看出了我的意圖,多謝你沒有當著那些侍從的麵揭發我。”張玨道:“不謝。正如王大帥所言,我們都該謝謝你才是。”白秀才沉吟片刻,道:“張將軍,王將軍去了將軍府,來回怎麼也要小半個時辰,不妨到我家中小坐,如何?”張玨道:“甚好。”路過藥師殿時,白秀才頓住腳步,朝院內張望。張玨道:“昨晚藥師殿再出命案,若冰娘子受了驚嚇,已移去僧房暫住,她人應該不在裡麵。白秀才想見她的話,我這就派人去找她來。”白秀才道:“算了。我就要走了,若冰大理公主的身份已然泄露,也應該會離開這裡,我們應該不會再有機會見麵,何必自尋煩惱?多才惹得多愁,多情便有多憂。不重不輕證候,甘心消受,誰教你會風流。”又歎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張玨心念一動,暗道:“原來白秀才對若冰用情如此之深。難怪他會為了她殺人,更由此暴露了他的暗探身份。高言若是普通人倒也罷了,偏偏他是大理國大將軍,朝廷當然不會為一個區區暗探而得罪大理,勢必將他交給大理,由此可見白秀才為若冰犧牲之大。”忽然明白了白秀才為什麼要挺身而出,承認射殺吳知古的罪名。或者說,他身份敗露,已預料到朝廷一定會將他交給大理,死得慘不可言,便有意殺了吳知古。吳知古在朝中可以一手遮天,左右朝政,卻在釣魚城莫名其妙被皇城司暗探所殺,皇帝不知究竟,勢必召白秀才進宮,當麵詰問。他再趁勢指控吳知古是叛將吳曦之女之類,可謂自保的上上之策,有百利而無一害。問題是,真的是白秀才射殺了吳知古?還是因為他知道承認罪名對他有利,才主動挺身而出?張玨目光又落在白秀才的一雙手上,躊躇半晌,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麼當真是白秀才殺了吳知古嗎?”白秀才哈哈大笑道:“怎麼張將軍還在糾結這個問題?你實在信不過我的話,找到如意一問,不就清楚了?”進來白家堂中坐下。白秀才從廚下搬出來一個壇子,往桌上重重一頓,道:“這是我特意托人從京師帶來的好酒,一直珍藏著,舍不得喝,現今我就要離開釣魚城,可不能浪費了。”仿佛卸下千斤重擔一般,長長籲了一口氣,坐下來開了酒封,倒了一滿碗酒,一飲而儘,又道:“釣魚城中禁酒,我就不勸張將軍了。”張玨點點頭,道:“白秀才請自便。”白秀才便獨自悶頭喝酒,連飲五大碗,滿臉紅潮,微露醺意,這才道:“有一件事,我想拜托張將軍。”張玨道:“白秀才請講。隻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儘力而為。”白秀才道:“如果……我是說如果……若冰還留在釣魚城的話,請你好好照顧她。”張玨心道:“大理將軍楊深已認出若冰,就算她這次不跟楊深回去大理,但之後大理多半要派人接她回去。她若不情願,便隻能逃走,再度隱姓埋名,遠走他鄉。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留在釣魚城。”但還是應道:“如果若冰繼續留下,我自當妥善照顧。你大可放心。”白秀才道:“不,不是那個意思。”張玨道:“那是什麼意思?”白秀才道:“你……你不知道若冰喜歡你嗎?”他酒量不佳,空腹連喝五大碗烈酒,醉意越來越濃,舌頭也大了起來。張玨大為窘迫,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白秀才又道:“她……她隻想要份寧靜的生活,平平安安,與世無爭。張將軍,你……你要給她……”張玨見白秀才醉得厲害,便走過去,將手撫在他背上,用力揉搓,這是他從手下兵士那裡學來的穴位按摩,可以有效緩解頭痛,據說還能解酒,但釣魚城中禁酒,竟是一直未能驗證過。白秀才道:“做……做什麼?”他也不理睬,手上加勁。白秀才怒道:“痛死了!快些放手!”張玨道:“你醒了嗎?”白秀才道:“我本來就沒醉。我知道了,你不敢回答我的話。一提起若冰,你就害怕。”張玨道:“我不是不敢回答,而是若冰娘子是大理公主,她也決計不會再留在釣魚城中。你叫我如何回答?”白秀才道:“我都說了是如果了。”張玨道:“你這個如果,根本沒有半分的可能。”白秀才便不再說話,呆坐在那裡,一言不發。有那麼一刻,張玨幾乎以為他已經睡著了,但他轉過頭來時,眼睛卻射出怪異的光芒。張玨道:“怎麼了?”白秀才道:“張將軍還不明白嗎,如果世上還有一個地方是若冰自己願意留下來的,那一定是釣魚城,因為這裡有她喜歡的男子。”門外傳來腳步聲,有兵士稟報道:“王立將軍已經到了,大法還有那些侍從也都押在外麵,隻等著白秀才一道上路去重慶府。”白秀才便撣撣衣衫,站起身來,道:“好了,天色不早,我也該上路了。張將軍,此去一彆,後會有期,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麵的。”張玨道:“多保重。”白秀才道:“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遂隨兵士去了。張玨一時心有所感,依舊坐在原處不動。劉霖忽奔進來道:“原來張兄人在這裡,外麵都在瘋傳是白秀才殺了大理國大將軍,又殺了吳知古,是這樣嗎?我剛剛遇到了白秀才,好像很平靜的樣子。”張玨道:“嗯,這兩件命案,白秀才都認罪了。”劉霖道:“這可真是想不到。”張玨道:“起初劉兄不也懷疑過白秀才嗎?”劉霖道:“我隻是因為白秀才的證詞對不上而起了疑心,並不認為他會殺人。之前梅秀才也因為薰香而懷疑過他,但隻是認為他可能被營救小敏的歹人收買,做了內應,但從來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傳聞白秀才傾心於若冰,看來是真有其事了。可他殺死吳知古又是為什麼呢?二人無冤無仇,彆人還有可能是為朝廷除害,可我怎麼看白秀才,他都不像是關鍵時刻敢於挺身而出的英雄人物。”言下之意,也認為吳知古是一“害”,死不足惜了。張玨不便明說,隻道:“應該還有隱情。隻是吳知古這件案子太大,地方管不了,須得移交到朝廷。”劉霖又歎息一番,這才想起正事來,道:“對了,若冰找張兄有事,她人就在茶肆外麵。”張玨便與劉霖一道出來,卻見王立等人遠遠站在山道上,白秀才與若冰正在梅林邊說著什麼。白秀才一臉坦然,若冰卻是頗為局促的樣子,與她往日冰山美人的形象大不相同。見到張玨出來,白秀才便要轉身離開,若冰驀然抓住了他的衣袖,說了一句什麼。但白秀才卻沒有回過頭來,掙脫了她的手,抬腳自去了。劉霖見二人神色有異,忙叫道:“若冰!”若冰微微側頭,兩顆晶瑩的淚珠正從臉上滑落。那一刹那,張玨忽然明白了白秀才為什麼要殺高言——他自稱是情急之下殺了高言,其實他根本不是衝動殺人,而是早有預謀。他是朝廷暗探,多年來無數次看到殺祖仇人餘玠從眼前走過,甚至仇人之子餘如孫還常來茶肆飲茶,他都沒有做過任何情急的事,怎麼可能僅僅因為高言撞暈若冰而出手殺人呢?他是不想高言破壞若冰寧靜的生活,不想高言帶她回大理,不想看到她被迫嫁給她痛恨的未婚夫。如此,高言非死不可。隻是後來的結果出人意料,沒想到高言手下將軍楊深也認識若冰,若冰還自己主動對張玨坦露了身份。然則白秀才對若冰之情深意重,卻由此可見一斑。自從來到釣魚山,白秀才就不是什麼受人待見的人,除了性情乖戾之外,還愛財如命,這大概與他原本是讀書人,立誌於功名仕途,卻被迫放棄學業,來做見不得光的暗探經曆有關。他冷漠,自私,隻睜大一雙眼睛,冷冷地觀察著四周的一切。然而若冰的出現,令他無情冰冷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光彩,她的身影,成了他窺探生活中的唯一安慰。雖然他知道她心中裝著彆的男子,他還是毫不介意,關愛她,照顧她,甚至為了她能過上她想要的生活而殺人。這是怎樣的一份情感!也許若冰早已了解白秀才的一往情深,也許才剛剛知道,但無論如何,都已經改變不了結局——這二人從此將關山萬裡,再也不會相會。那麼張玨自己呢?他又在其中充當了一個什麼角色?旁人告訴他說若冰喜歡他,他卻惘然無感。她隻將身世對他一人訴說,又為了救他答應救治吳知古,是因為她心中喜歡他,還是因為他是值得信任的合州守將?一時之間,腳步竟然抬不起來,不敢走過去與若冰招呼。還是若冰自己舉袖抹了眼淚,強作鎮定走過來道:“張將軍,我有事找你。”張玨勉強定了定神,忙道:“娘子請說。”若冰道:“昨晚藥師殿出了事,我臨時移去僧房,湊巧住在惠恩法師房間旁邊,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張玨忙問道:“娘子可是看到或是聽到了什麼?”若冰道:“不是看到,也不是聽到,而是聞到。”原來她昨晚移去僧房歇息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總是回想起吳知古被一箭貫喉的血腥恐怖場麵,甚至能清楚地記得當初的血腥味及屍臭味。天快亮時,終於沉沉睡去,然醒來時,鼻子中依舊有濃重的屍臭味。她是醫師,對各種氣味異常敏感,這才意識到昨晚的氣味並不是回憶造成的感覺,而是確有其事。她一時惶恐,忙四下尋找屍味來源,最終發現味道是從北麵屋頂椽子間的縫隙傳來的,而北麵隔壁禪房就住著惠恩法師。張玨忙問道:“那麼娘子可有去隔壁確認過?”若冰道:“沒有。我心中疑慮,試著去敲過門,問惠恩法師是否需要換藥。他說不用,又說身上不方便,不能見人,不肯開門。”大理舉國信佛,她亦自小耳濡目染,覺得貿然懷疑得道高僧不妥,又忙解釋道:“我沒有懷疑惠恩法師的意思,隻是覺得有些奇怪。最近護國寺中又發生了那麼多事,我想還是趕快來告訴張將軍比較好。”張玨與劉霖各自怔了一怔,這才對視一眼,兩人均是一般的心思,還是劉霖先說了出來,道:“小魯案總算弄明白了!”若冰問道:“什麼小魯案?”張玨道:“惠恩大師受傷當晚,同時還有一名叫小魯的兵士被殺了。”若冰驚道:“難道我聞到的是小魯屍首的屍臭?”張玨道:“不是,小魯已經下葬了。惠恩法師房中藏的應該是護國寺管事大難的屍首。”若冰全然糊塗了,道:“大難是蒙古人奸細一事,我倒是聽說了。可他不是已經逃走了嗎?”張玨道:“大難隻是不見了,我們以為他逃走了,但現下看來應該是被殺了。惠恩自己也應該是蒙古人的奸細。”若冰愈發驚奇,道:“這怎麼可能?惠恩法師是得道高僧,怎麼會是蒙古人奸細?屍臭倒確實是從他禪房中傳出的,或許是有人趁他不備,將什麼人或是什麼動物的屍首藏在了他房中。”劉霖道:“那怎麼解釋惠恩法師將你拒之門外一事呢?分明是他心中有鬼。”若冰道:“張將軍不是說還有蒙古奸細在釣魚城中嗎?或許是有人挾持了惠恩法師,藏在他的禪房中。屍首也是如此。”張玨道:“這種可能性很小。我們早已認定小魯案跟蒙古人有關,護國寺管事大難是蒙古奸細也是確認無疑的事,再加上捕獲的蒙古人李庭玉是惠恩法師好友,之前曾住在護國寺中。惠恩大師是唯一將這幾件案子聯係起來的紐帶。其實這些我早該想到的。若冰娘子,多虧了你。走,我們先去護國寺。”招手叫了扈從兵士,直朝護國寺趕來。一行人正好在僧房前遇見了惠恩。張玨便上前道:“法師傷可好了些?”惠恩道:“承蒙張將軍關照,貧僧已然好多了。”劉霖有意道:“咦,怎麼有一股奇怪的氣味?”惠恩道:“是薰香,貧僧在房裡點了香爐。”張玨心道:“看來惠恩還不知道若冰已經開始懷疑他。他自己大概也無法忍受房中屍臭,然護國寺人來人往,他無法將屍體運出丟棄,不得已,隻好用薰香來掩蓋氣味。”便朝劉霖使了個眼色。劉霖會意,笑道:“一炷清香,惠恩法師好雅致。”忽臉色一變,道:“不對!”幾步跨上台階,徑直去推房門。惠恩忙叫道:“劉教授要做什麼?”卻已是阻攔不及。禪房極為簡樸,除了桌椅床等幾件最基本的家具外,彆無他物,根本沒有藏屍首的地方。張玨緊隨劉霖進來,環視一周,先將香爐的薰香滅了,又將門窗大開,好讓薰香味道儘快散去。惠恩忙搶進來,不悅地問道:“二位這是要做什麼?”張玨道:“明人不說暗話,我們要找一具屍首。”惠恩聽了這話,便不再多言,隻默默讓到一邊,神色倒也泰然。張玨掃見床是土磚所砌,心念一動,上前掀開被褥,屍味登時撲麵而來。再將床板掀開,露出一個大洞來,裡麵坐著一名僧人,死去已久,正是護國寺管事大難。張玨道:“惠恩法師,這可真是想不到。”惠恩見事已敗露,隻點點頭,問道:“張將軍怎麼知道大難人在貧僧房中?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起疑的?”張玨道:“有人聞見了法師禪房中傳出的屍臭味。”惠恩道:“這一定是若冰了。”又歎道:“天意,當真是天意。如果不是藥師殿接連發生命案,若冰不會移到僧房暫住,也就不會聞見這股子味道,想來張將軍一時也不會懷疑到貧僧身上。”張玨道:“其實我早該懷疑法師你的,如果你不是一位高僧的話,我早就懷疑你了。”小魯案一直沒有破獲,而那件案子有一些詭異之處,始終解釋不通。譬如凶手為何半夜跟蹤襲擊惠恩,卻隻打暈了他,而殺了小魯。劉霖推測是要從惠恩身上取得什麼東西,後來惠恩自己也說懷中的書信丟了,但反而引起劉霖疑慮,因為對方明顯是在順著他的話說。正如張玨所言,若不是惠恩是高僧,早就要懷疑到他身上了,更何況還有其好友李庭玉是蒙古奸細一事。惠恩居然自己也承認道:“嗯,貧僧的身份確實幫了很大忙,正如當初你妹妹如意要送翁大娘骨灰回去秦州,也是利用貧僧做掩護一樣。”他表麵說得輕描淡寫,其實是有意提醒張玨,他曾經幫了張如意很大的忙。張玨道:“法師助我妹妹完成心願,我一直心存感激。不過我既已發現你是蒙古人的奸細,便隻能公事公辦。”惠恩道:“貧僧明知道如意是興戎司副帥的妹妹,卻也沒有告發,讓人扣下她做人質。”劉霖忙道:“惠恩法師這麼說,就有失出家人的厚道了。我佛慈悲,方外之人應當施恩不望報。難道法師幫助如意之時,便是有意留下伏筆,好到將來要挾她兄長嗎?”惠恩笑道:“二位也知道我是奸細了,我這個僧人是假的,還有什麼厚道不厚道可言。”又正色道:“張將軍,當初我助令妹如意,確實是真心誠意。她一個婦道人家,為了實現嬸嬸遺願,跨越兩國邊境,千裡送骨灰還鄉,需要極大的勇氣,我很佩服。至於沒有扣下如意當人質,是因為我深知以張將軍為人,雖會心痛,卻也不會為了妹妹而背叛自己的國家。”張玨道:“多謝。”又問道:“你之前稱發願要回去秦州南郭寺,應該隻是借口,其實是要回去河西向你的蒙古主子交差複命,為何還要再回來?”惠恩歎道:“事已至此,我願意將所有經過和盤托出。”原來惠恩名為高僧,其實是蒙古人奸細。他本名梁庸,是河北之地的漢人,降蒙後在蒙古皇子闊端帳下當差。闊端主持漠南漢地事務後,得秦鞏大豪汪世顯相助,如魚得水,一舉攻破蜀口天險,縱橫蜀地,如履平地。不想汪世顯遭人暗算,闊端損失了一員大將不說,還遭逢生平從所未遇之勁敵——大宋新任四川製置使餘玠。餘玠不但以奇謀殺了汪世顯,又趁蒙古內政動蕩之機,修建了一係列山城作為防禦陣地,極大阻礙了蒙古人欲借蜀地東進的計劃。山城防禦體係阻擋的不單是闊端的鐵蹄,還有蒙古軍無敵於天下的赫赫威名。蒙古自崛起以來,就開始頻繁對外發動戰爭,拓展疆土,其進軍方向主要為南進和西征,兩者交互進行。南進主要以西夏、金、南宋為目標,西征則是針對中東西亞及歐洲地區。大規模的西征共有三次。第一次西征的主要目標是花剌子模國。花剌子模國蘇丹摩訶末與成吉思汗差不多同一時間崛起,他在當時的中東、中亞地區實力強大,號稱“世界征服者”,當時整個中東、中亞地區及相鄰的歐洲諸國都十分懼怕他,摩訶末由此更加不可一世、目空一切。他同樣野心勃勃,垂涎東方中原的富庶,計劃東侵,然而成吉思汗的迅速崛起打亂了他的計劃。為了刺探成吉思汗的虛實,摩訶末特意派人出使蒙古。成吉思汗很重視與西方的貿易,友好地接待了摩訶末的使者。作為回應,還派出使者回訪,同時組織了一個四百五十人的商隊,去花剌子模國貿易。不料花剌子模邊界城市訛答剌的長官哈隻兒隻蘭禿是蘇丹摩訶末之舅,貪圖蒙古商隊的財物,誣蔑他們為蒙古間諜,下令全部殺死,沒收貨物。成吉思汗知道後大怒,派遣三名使臣前去責問。對於舅舅哈隻兒殺害蒙古商隊一事,摩訶末事先並不知情,知道後也不支持,但因為他的母親禿兒罕太後支持國舅,他隻能對蒙古采取強硬的態度。而且當時摩訶末對蒙古知之甚少,在他的想象中,蒙古人不過是一群野蠻的異教徒,騎著像兔子一樣矮小的馬,根本不堪一擊。於是,狂妄自大的摩訶末殺掉成吉思汗派來的正使,剃掉了兩名副使的胡須。花剌子模國盛行伊斯蘭教,當地教徒將胡須視為生命一樣重要,與人打賭發誓常說“用胡子做擔保”,被人剃去胡須則是奇恥大辱。摩訶末此舉無異正式向成吉思汗宣戰,成吉思汗由此下定決心征討花剌子模國。南宋嘉定十二年(1219年)六月,成吉思汗親自率領二十萬大軍西征。在這次浩蕩的西征中,成吉思汗采取了“掃清邊界,中間突破”的戰略。花剌子模的新都撒麻耳乾位於不花剌以東,舊都玉龍傑赤在不花剌西北。國王摩訶末駐新都,他的母後禿兒罕駐舊都。成吉思汗首戰的目標是攻取訛答剌等邊界城市,同時親率中軍進攻不花剌,目的在於避實擊虛,從中間突破,切斷花剌子模新舊二都之間的聯係,使其首尾不能相顧。而花剌子模國蘇丹摩訶末麵對著蒙古大軍的進攻,沒有聽從集中兵力決戰的正確建議,采取了分兵把關、各自為戰的戰略,以致很快陷入被動挨打的地位。蒙古西征軍的首要目標自然是挑起事端的訛答剌城,由二皇子察合台和三皇子窩闊台負責主攻。這也是西征中最為激烈的一場戰事。訛答剌城首領哈隻兒隻蘭禿自知蒙古為大敵,因而早就做了軍事準備,拚死抵抗。戰鬥十分慘烈,廝殺持續了五個月,蒙古軍在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後,終於攻下城池。哈隻兒率領兩萬勇士退守內堡,每次從內堡內衝出五十人,與蒙古軍拚死作戰,隻要一息尚存,便戰鬥不止。如此慘烈的戰鬥竟然持續了一個月之久。但蒙古軍誌在必得,在付出巨大的代價後,終於儘數殺死了兩萬勇士,俘虜了哈隻兒。成吉思汗為了給被殺的商隊和使臣報仇,讓哈隻兒“飲下死亡之杯,穿上永生之服”,將融化的銀液灌進他的耳朵和眼睛,以此表示對貪財者的懲罰。之後,訛答剌城的居民要麼被殺,要麼被蒙古人擄掠成為奴隸,而訛答剌城則燃起了衝天大火,這座錫爾河畔的名城徹底變成了一片焦黑的廢墟。在察合台、窩闊台攻訛答剌的同時,皇長子術赤負責攻打氈的,大將阿剌黑那顏負責攻打彆納客忒、忽氈。其中,忽氈之戰最為激烈。忽氈城堡修在錫爾河中間的一座島上,河水剛好在這裡分為兩股,城堡高大堅固。蒙古軍到達忽氈後,發現位於河中央的城堡剛好在箭的射程之外。沒有船隻也不習水戰的蒙古人不得不開始艱難地填河,打算逐步逼近城堡。當時忽氈守將是有花剌子模國民族英雄之稱的帖木兒滅裡。他造了十二艘密封的船,船上蒙上濕氈,氈上塗有厚厚的黏土,忽氈士兵躲在船中,可以通過小窗口向外射箭,但蒙古軍的箭卻射不透氈船,連火箭也起不了作用。帖木兒滅裡不停地派這些船在夜間襲擊蒙古軍隊,搞得蒙古軍疲憊不堪。蒙古軍隻好采取沒法子的法子,繼續運土填河,費時費力。帖木兒滅裡見蒙古軍越來越多,城破不可避免,便率眾在夜間乘船突圍而去。蒙古軍窮追不舍,帖木兒滅裡的人馬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了他一個人,武器也沒有了,隻剩下了兩支完好的箭和一支沒有箭頭的箭。此時,三個蒙古騎兵追到了他身後,帖木兒滅裡抬手拉弓,竟然用那支無頭箭射瞎了其中一個蒙古兵的眼睛。帖木兒滅裡說:“我還有兩支箭,你們最好退回去,以免丟了性命。”說罷揚長而去。蒙古兵一時畏懼,竟然不敢追擊,帖木兒滅裡由此逃脫。很多年以後,花剌子模國早已經處在蒙古人的統治下,僥幸逃脫的帖木兒滅裡十分思念故土,便返回了家鄉。就在他當年守衛的忽氈城,他遇見了自己的兒子,問自己的兒子說:“如果你遇到你的父親,你還認得他嗎?”兒子說:“父親逃走時,我還隻是個吃奶的孩子,當然不認得了。但這裡有個奴隸認識他。”於是把那個奴隸找來,奴隸一眼認出了帖木兒滅裡,從此,英雄帖木兒滅裡還活著的消息傳遍四方。但帖木兒滅裡最後還是不幸被窩闊台之子合丹捕獲,合丹問起過去的事情,帖木兒滅裡驕傲地回答說:“大海和山嶽都看見了我如何跟蒙古的英雄們交鋒。星星可以證明,因為我的英勇,世界都拜倒在我的腳下。”合丹勃然大怒,一箭射死了帖木兒滅裡,但其英勇抗擊蒙古軍的事跡卻廣為流傳。成吉思汗和皇四子拖雷則率主力軍直逼不花剌。不花剌是中亞最重要的城市,是當時的文明和宗教中心。在蒙古軍的強大攻勢下,這座城市最終陷落,且被夷為平地。曾有一個不花剌人逃出,有人向他打聽不花剌的戰況,他驚魂未定地道:“他們到來,他們破壞,他們焚燒,他們殺戮,他們搶劫,然後他們離去。”因為形象生動地描述了蒙古人殘暴殺掠的過程,一時廣為流傳,成為名句。之後,蒙古軍開始進攻新都撒麻耳乾。蘇丹摩訶末見蒙古大軍節節逼近,竟然不組織有效的抵抗,主動放棄首都,放棄天險,率眾逃跑。蒙古大軍進入撒麻耳乾後,摧毀了城市的生命線——水利係統,這座名城由此陷入癱瘓,後遭廢棄。逃離撒麻耳乾的蘇丹摩訶末並沒有就此脫離險境。根據成吉思汗的命令:“要像獵犬一樣咬住自己的獵物不放,即使其躲入山林、海島,也要像疾風閃電般追上去。”蒙古名將者彆、速不台率軍追擊摩訶末。摩訶末一路逃亡,一直逃到寬田吉思海中的一座小島上,不久聽說幼子被成吉思汗殺死,嬪妃也被蒙古人霸占淩辱,又驚又氣,很快生了重病。號稱“世界征服者”的一代蘇丹,最終悲慘地死在這裡。進攻舊都玉龍傑赤的蒙古軍遭到了一定挫折,由於術赤與察合台意見不合,玉龍傑赤久攻不下。成吉思汗命令窩闊台為前線指揮,最後才攻下玉龍傑赤城。駐守舊都玉龍傑赤的禿兒罕太後先是逃入山林,後來也被迫投降了蒙古。摩訶末之子劄蘭丁奉遺囑即位,成為新一任的花剌子模國蘇丹,他率領殘部進行抵抗,在八魯彎之戰中一舉消滅了近三萬蒙古兵。但花剌子模國大勢己去,劄蘭丁很快被蒙古軍在申河擊敗,幾乎全軍覆沒,隻帶著四千殘兵渡河逃入印度。一直到成吉思汗退兵後,劄蘭丁才從印度返回波斯,重新奪取波斯西部一些地區,被各地諸侯奉為君主,重建了花剌子模國,建都於桃裡寺。後來窩闊台即位後,再次派軍西征,逼得劄蘭丁無處藏身,被波斯當地居民殺死。不可一世的花剌子模國最終被蒙古消滅。成吉思汗家族有兩名重要成員在第一次西征中喪生:其一是成吉思汗的女婿脫忽察兒,在你沙不兒城下被射殺。拖雷為了給姐夫報仇,下令部隊晝夜攻城不止。你沙不兒軍民抵抗了一陣子,見情勢不妙,要求投降,卻被拖雷拒絕。城破後,蒙古人的大屠殺持續了四天,雞犬不留。拖雷聽說之前在馬魯屠殺時,有不少居民裝死藏在屍體中從而逃過一死,為了避免類似的情況發生,拖雷下令屠城時將你沙不兒城軍民的頭一律斬下,集聚成塔。四天中,鮮血染紅了大地,整個城池都在刀光馬蹄下呻吟,哭喊聲和求饒聲驚天動地,卻絲毫沒有打動拖雷的鐵石心腸。另一個是成吉思汗的孫子蔑忒乾,察合台的長子,在進攻巴米安時被射殺。成吉思汗十分寵愛蔑忒乾,聞訊後怒氣衝天,據說他不戴頭盔,光著腦袋,親自參加戰鬥,蒙古軍由此士氣大振,一舉攻克巴米安。為了給蔑忒乾複仇,所有的居民被趕儘殺絕,所有的建築被徹底摧毀,一個無比繁華的城市,變成了無儘的荒涼滄桑。憤怒的成吉思汗還下令,今後不許任何人居住在“這座該死的城市”。這位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所發出的充滿暴戾與仇恨的詛咒,從此籠罩在查理戈爾戈拉高地,陰魂不散。最初察合台還不知道長子已死,因為他脾氣暴躁,旁人也都不敢告訴他。有一天,成吉思汗和幾個兒子一起吃飯,故意大發脾氣,說兒子們翅膀硬了,都不聽話了,一邊說著,一邊將目光投向察合台。察合台立即跪了下來,表示願意一切聽從父汗吩咐。成吉思汗說:“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會聽從?”察合台說:“是,我絕對不敢違命。”成吉思汗這才說:“那我要告訴你,你的兒子蔑忒乾已經死了,我命令你不要悲傷。”察合台大驚失色,如遭電擊,但因為已經答應了父汗,隻好努力忍住淚水,吃完飯後才跑出去大哭了一場。雖然蒙古軍所過之處儘為廢墟,但這次曆時四年有餘的西征,對成吉思汗而言,卻是取得了空前的勝利,他靠戰爭搶掠到巨大財富,一躍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第一次西征之後,成吉思汗將新占領土封給他的三個兒子作為世襲領地,其中長子術赤封於欽察,據有花剌子模和康裡國故地,建都薩萊,稱欽察汗國,又稱金帳汗國。術赤死後,該國歸其次子拔都;二子察合台封於西遼和畏兀兒故地,初建都阿力麻裡,稱察合台汗國;三子窩闊台封於乃蠻故地,即額爾齊斯河上遊和巴爾喀什湖以東地區,建都也速裡,稱窩闊台汗國。其中,術赤的封地欽察汗國離草原故土最遠,這自然與他廣泛被人認為不是成吉思汗的親生骨肉有關。術赤本人一生都籠罩在“野種”的陰影下,內心痛苦可想而知,即使戰功再高、封地再廣,無濟於事,以致四十多歲便抑鬱而死。世界上終究還有一些東西是無法靠武力征服的,比如時間。在中國曆史上,宋代之前最負盛名的皇帝是秦始皇嬴政、漢武帝劉徹和唐太宗李世民,他們均是雄才大略、開疆拓土的一代天驕。但這幾人晚年生活均趨於神秘,尤其迷信方術,追求長生不老。可見越是處於權力巔峰的人物,越到晚年便越懼怕死亡。也正是在這次西征途中,年屆六十的成吉思汗強烈感覺到老已將至,有了強烈的危機感。他聽說中原有位著名道士丘處機,屬於全真教,懂得煉仙藥金丹,於是派人尋訪丘處機,以求長生不老之藥。令成吉思汗失望的是,丘處機不遠萬裡到來後,坦白告知世上並無不死藥,隻介紹了一些戒聲、色、欲等養生之道。丘處機還特彆針對蒙古軍的屠殺和掠奪,講述為治之方“以敬天愛民為本”,長生之道“以清心寡欲為要”,選賢能,施仁政,這樣才能長治久安。成吉思汗這樣的梟雄人物,是絕無可能清心寡欲的,對丘處機的建議雖然並不愛聽,但還是令翻譯耶律阿海把談話都記錄下來,打算傳給子孫後代,並呼丘處機為“神仙”。成吉思汗對丘處機及全真道的禮遇,一度引起成吉思汗的近臣耶律楚材的不滿,因為耶律楚材本人信奉佛教,後來還在其著作《西遊錄》中對丘處機大肆攻擊。西征花剌子模國後,欲望和追求永無止境的成吉思汗又開始馬不停蹄地繼續擴充疆土。由於當時中原的局勢變化很快,促使成吉思汗放棄繼續西征,而回師南歸。蒙古大軍西征期間,成吉思汗封心腹愛將木華黎為太師國王,將太行以南的軍務全部交給了他。而金國一直是蒙古的世仇,非死亡不能化解,木華黎最大的任務就是攻打金國。起初,中原局勢對蒙古十分有利——三大政權之中的金國與南宋正互相攻打,戰事頻繁,而另一大政權西夏則早已經歸附蒙古,一直派遣本國軍隊跟隨蒙古作戰。蒙古趁虛直入,自然頻頻得手。蒙古軍長驅直入,攻城略地,主要的戰事集中在河北、山東一帶。金軍同時麵對北方蒙古和南方南宋兩大強敵,首尾不能相顧,完全不能抵擋蒙古鐵騎的進攻。眼見蒙古軍氣勢如虹,金宣宗不得不派出使者向蒙古求和。蒙古提出要金國割讓關西未被攻陷之數城,金宣宗去帝號,改為河南王。麵對蒙古如此苛刻的條件,金宣宗實在難以接受,和議的希望最終破滅,木華黎遂傾儘全力進攻金國。眼看木華黎滅金在即,形勢卻突然起了變化。先是西夏夏獻宗即位,乘成吉思汗遠征西域之機,一改其父夏神宗附蒙侵金的國策,與金國通好,開始積極聯金抗蒙。而金國金哀宗即位後,也意識到蒙古才是真正的強敵,為了集中力量抗蒙,不但與西夏結盟,約為兄弟之國,還一改侵宋擴土的國策,派遣使者與南宋通好。局勢開始對蒙古不利,主持滅金的蒙古大將木華黎對西夏的突然背盟尤其憂憤,最終在一場攻打金國的戰鬥中病死。正在西域的成吉思汗聽說後,立即回師,全力滅掉西夏,以為愛將報仇。之前成吉思汗完成了蒙古統一後,便借口西夏收留蒙古逃人,曾親自率軍攻打西夏河西地區。當時西夏在位皇帝為桓宗純祐,麵對蒙古鐵騎無所適從,隻得任其蹂躪。成吉思汗第一次攻打西夏的主要目的是劫掠物資、攫取經濟利益,因此采取了淺嘗輒止的策略,在大掠人口、牲畜後退兵。在外患的壓力下,西夏皇室內部又發生了內訌,純祐族弟越王仁友之子安全野心勃勃,聯絡純祐生母羅太後發動了宮廷政變,純祐被廢黜,後暴死於宮中,死因不明,年僅三十歲。安全自立為帝,這就是夏襄宗。安全廢主自立後,成吉思汗又找到了出兵的借口,發兵攻打西夏。蒙古軍先後兩次攻打西夏,後一次更是長驅直入,將西夏都城中興府重重圍困,西夏形勢十分危急。眼見亡國在即,安全不得不親自登上城牆,督促將士作戰。由於西夏軍隊的頑強抵抗,蒙古軍久攻不下。到了九月,天降暴雨,河水猛漲,成吉思汗便派兵築壩,引河水灌城,城中西夏百姓淹死極多。安全多次派人向盟國金國告急求援。當時金章宗在位,堅持不肯出兵,還說:“敵人相攻,吾國之福,何患焉?”金國有遠見的大臣以“唇亡齒寒”的道理力勸金章宗出兵援救西夏,但金章宗不聽。到了十二月,西夏都城中興府城牆因為被水浸泡日久,多處出現坍塌,城破已經是早晚之事。就在關鍵時刻,蒙古軍所築的攔河堤壩也多處塌陷,水勢四溢,都城外四處汪洋一片,蒙古軍無處容身,不得不就此退兵。成吉思汗覺得此戰戰果不夠輝煌,便派人前去招降安全。安全不敢觸犯蒙古使者,隻好將親生女兒察合公主獻給成吉思汗為侍妾,並送上大批珍寶,以此來向蒙古求和。蒙古退軍後,氣量狹小的安全對金國在關鍵時刻不肯伸手援助一直耿耿於懷,總想尋找機會報複。一年後,嘉定三年(1210年)八月,憤憤不平的安全不顧大臣反對,派遣一萬騎兵攻打金國,但旋即被金兵擊退。自宋宣和五年(1123年)西夏與金議和以來,夏金雙方和好八十多年無兵革之事,至此,關係正式宣告破裂。夏金聯盟的破裂,使蒙古軍得到各個擊破的機會,西夏國麵臨更加嚴重的危機。就在夏金關係破裂後的第二年,西夏內部再一次發生皇位更迭的政變,西夏宗室齊王彥宗之子遵頊廢黜了安全,自立為帝,是為夏神宗。安全被廢一個月後不明不白地死去,時年四十二歲。遵頊窮兵黷武,即位後一改之前西夏附金抗蒙的國策,變為歸附蒙古,合兵攻金。當時,蒙古正大肆攻打金國,遵頊想趁火打劫,不停出兵攻打金國,以圖擄掠財物,擴張領土。然而,遵頊對金軍的作戰,要麼失敗,要麼無功而退,頻繁的戰事也使得西夏的國力大為削弱。嘉定十年(1217年),成吉思汗發兵攻打花剌子模,再次向西夏征兵。西夏經連年用兵,兵民厭戰,朝議沸騰,不願再隨蒙古軍出征。於是,成吉思汗以此為借口,率軍圍攻西夏都城中興府。遵頊無力抵禦,命太子德任留守中興府,自己帶領親隨扈從逃奔西涼。不久後,又派遣使者向蒙古請降,蒙古軍才退兵。經此一事,遵頊深感蒙古是西夏的致命威脅,為了自保,被迫改變立場,做出聯金抗蒙的姿態,想與金國重修於好。但金宣宗認為遵頊為人反複無常,沒有答應。遵頊碰了一鼻子灰後,害怕三麵受敵,又想與宋朝聯盟,共同對付金國。他先後兩次派心腹樞密招討使寧子寧到四川,想說服宋四川安撫使安丙一起出兵夾攻金國。安丙本是叛將吳曦舊部,得以出任蜀帥,僅因掠取了部將誅殺吳曦的大功,並無顯赫政績和軍功,之前也沒有擔任地方長官的履曆,威信不足以服眾。他亦想通過一場大功勞來為己立威,遂同意出兵與西夏夾攻金國。嘉定十三年(1220年)八月,遵頊如約出師,派遣萬餘軍隊攻破金會州。金國名將郭斌即在此戰中被俘,後在押送途中逃脫,但其兄郭祿大卻被西夏兵追擊射殺。金宣宗想與西夏議和,卻被遵頊拒絕。九月,遵頊又發兵三萬破金西寧州,圍定西城,隨即進逼進攻金軍事重鎮鞏州。日後崛起的汪世顯當時還是一個千夫長,正為金國戍守鞏州。由於金軍拚死抵抗,鞏州城久攻不下。遵頊即派人到四川催促宋軍出兵。宋安撫使安丙命利州副都統程信督促張威、王仕信分道進兵,與西夏軍會師於鞏州城下。按照事先約定,由西夏軍隊負責野戰,宋軍負責攻城,在兩國合兵的局勢下,鞏州依然巍然不動。宋夏兩軍損失慘重,死傷數以萬計,因糧草不繼,雙方隻好退兵。在撤退途中,西夏軍又被金兵伏擊,傷亡甚眾。不久後,宋安撫使安丙再約下西夏軍進攻金秦州。遵頊懼於鞏州之敗,不肯出兵,安丙隻得率軍撤回利州。這一場宋夏聯軍攻金計劃遂宣告失敗,安丙也因勞民傷財卻無任何斬獲而受到朝中大臣彈劾。他更不能預料的是,金千夫長汪世顯因守禦鞏州有功,一躍成為鞏州守將,後來成長為秦鞏大豪,左右隴西、四川局勢,還與他的幼子安乙仲聯姻,引發出了一係列風波。西夏這邊,遵頊聯金聯宋的策略失敗後,不得不重新回到附蒙攻金的老路上來,不斷征發軍隊隨蒙古軍進攻金國,但卻一敗再敗。皇帝遵頊如此無能,一再誤國,自然引起西夏朝野上下的極度不滿。遵頊卻依舊剛愎自用,派太子德任領兵進攻金國。德任認為蒙古才是西夏的心腹大患,建議重新與金國聯盟。遵頊不聽,德任見諫阻無效,料到西夏亡國在即,憤懣下請求罷除自己的太子位,要出家為僧。遵頊惱羞成怒,下令將德任軟禁在靈州,另遣將領兵攻金。此時,西夏危機日益深重,兵員消耗,財用匱乏,處於內外交困的局麵中,就連蒙古成吉思汗也對遵頊的反複無常失去了耐心,多次派使者到西夏,要求遵頊退位。在蒙古軍的武力威逼下,遵頊被迫退位為太上皇,他也是西夏曆史上唯一的太上皇。因為太子德任不願意繼位,皇位遂傳給遵頊的次子德旺,這便是夏獻宗。德旺繼位於西夏危難之際,即位之初立即改變遵頊的附蒙政策,試圖對抗蒙古。他趁成吉思汗率軍親征西域之際,聯絡漠北未被蒙古征服的部落,共同抗擊蒙古。成吉思汗聽說後,立即調集大軍,親自征伐西夏。當時蒙古騎兵縱橫天下,在這等強敵麵前,西夏軍毫無還手之力,銀州被攻破,沙州被困,漠北未被征服諸部軍也潰散。走投無路下,德旺不得不重新派人到蒙古軍中請降,答應以“質子為信”,蒙古軍才撤軍。然而,德旺並未如約送質子到蒙古,成吉思汗勃然大怒,派使者到西夏問罪。西夏大臣均勸德旺守信,立即送質子到蒙古,但德旺不聽。為了防止蒙古軍報複,德旺開始與金國修好,意圖共同抵抗蒙古。夏金重新簽訂了和約,約為兄弟之國。不過此時金國自身難保,已經是亡國的前夜。然西夏背盟卻令蒙古攻金主帥木華黎極為氣憤,病情轉重,很快病發身亡。成吉思汗得知後大為氣憤,放棄西征,回師東進,要先向西夏討還血債。寶慶二年(1226年),已經六十五歲高齡的成吉思汗親自率十萬蒙古軍第六次攻打西夏。蒙古大軍所到之處,勢如破竹,城邑崩潰,人民逃亡,西夏國危在旦夕。德旺驚憂交加,束手無策,憂悸而亡。德旺弟清平郡王之子睍被擁立為帝,是為夏末帝。這一年,蒙古軍先後攻下了肅州、甘州、涼州、靈州,分東、西兩路進圍西夏國都中興府。八月,蒙古軍西路搶占了黃河九渡,攻陷應裡。十月,蒙古東路軍又攻破夏州。於是,兩路夾擊,形成鉗形攻勢,指向西夏腹地都城中興與靈州地區。十一月,成吉思汗親率大軍圍攻靈州,夏末帝睍派大將嵬名令公帶領十萬兵馬去救靈州。當時已經是冬季,天氣寒冷,黃河結上了厚厚的冰,雙方的騎兵在結冰的黃河上交戰,戰鬥十分激烈,西夏軍最終遭到慘敗,靈州失守。靈州守將為遵頊的前太子德任,被蒙古軍俘虜,不屈被殺。德任的兒子惟忠當時隻有七歲,見父親被殺,也要求從死。一向以殘酷聞名的蒙古軍將領竟然被感動,留下了惟忠的性命。十二月,蒙古軍攻克鹽州川,四處搜索,燒殺搶掠,夏國居民幸免於難者“百無一二,白骨蔽野,數千裡幾成赤地”。成吉思汗攻取靈、鹽二州後,又遣大將阿魯術督軍進圍中興府。夏末帝睍被圍困在中興府中,眼看城被攻破,國勢瀕危,一籌莫展,中興府城中也是一片悲泣之聲。次年(1227年)五月,因進入夏季,天氣炎熱,成吉思汗感到身體不適,回師隆德,到六盤山避暑。他見西夏已經孤立無援,就派禦帳前首千戶察罕赴中興府向末帝諭降,又一次遭到拒絕。當年六月,被困半年之久的中興府終於彈儘糧絕。禍不單行的是,夏國此時又發生了罕見的強烈地震,宮室房舍大量塌毀,瘟疫橫行。軍民因患病無治,完全喪失了抵禦和作戰能力。夏末帝睍眼見窮途末路,隻好同意向蒙古軍投降,但以“以備貢物,遷民戶”的理由提出寬限一個月。成吉思汗表麵答應了夏末帝的請求。其實,他此時已患重病,料到時日無多,因而立下遺囑:死後暫秘不發喪,以防西夏發生變故,待西夏主獻城投降時,將他與中興府內所有兵民統統殺掉。人生終究有許多遺憾——即便有著絕世的豐功,驚人的戰績,也無法停止生命的推移,也抵擋不住歲月的侵蝕。即使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照舊無法戰勝人世間最強大的敵人——死亡。寶慶三年(1227年)七月,成吉思汗溘然長逝於清水縣行宮,結束了其波瀾壯闊的一生。蒙古人將他的屍體裝入金棺,運回蒙古發喪,一路上遇到行人,一律殺死,以免泄露消息。蒙古早期信奉薩滿教,不重視死者的遺體,但相信靈魂永存。成吉思汗的葬儀十分奇特:不用棺槨,“用木二片,鑿空其中,類人形大小合為棺,置遺體其中”,即截取大樹的一段,將中間掏空做成棺材,也沒有殉葬品;再挖一個深坑,埋入其中;然後用萬馬將地麵踏平,“彌望平衍”;最後派一支軍隊將這一大片地區都封鎖起來,等到地麵草木長成,絲毫看不出埋葬的痕跡,軍隊這才撤走。這個野心勃勃的世界征服者,最終結束了傳奇的一生。儘管他生前擁有遼闊無垠的疆土、堆積如山的珍寶、成千上萬的美女,最終歸宿依舊是化成一抔黃土,如何不令人感慨歎息。成吉思汗死後不久,西夏末帝睍帶著夏國“圖籍”出城,前去晉謁成吉思汗,隨行的有夏國大臣李仲諤、嵬名令公等文武百官及皇室。他們當然想不到成吉思汗已經死去,而自己也正走向為成吉思汗殉葬之路。末帝睍一行人到達薩裡川時,被事先埋伏在那裡的蒙古軍殺害。蒙古軍隨即進入中興府,血洗全城,雞犬不留。至此,與遼、北宋及金、南宋先後鼎立的西夏正式滅亡。從夏景宗元昊稱帝,到夏末帝亡國,西夏共傳十主,曆時一百八十九年。瘋狂的蒙古軍對西夏實施了滅絕性的摧毀,不但血洗都城,還將西夏積聚近二百年的宮殿、史冊付之一炬,賀蘭山下的西夏皇家陵園也被毀盜殆儘。曾在中國曆史上威震一方的西夏王朝灰飛煙滅了,黨項文明也就此湮滅,真可謂其興亦勃,其亡亦忽。西夏,隻留給後世一個撲朔迷離的背影。成吉思汗之死並沒有令蒙古征服擴張的步伐就此停住。後來蒙古還有兩次大規模的西征,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蒙古騎兵震驚世界,改變了整個亞洲甚至歐洲大部分地區的格局。成吉思汗西征時,部將哲彆、速不台統率的一支蒙古軍曾在阿裡吉河擊潰斡羅思諸侯和欽察人的聯軍,但沒有征服全部的欽察人,更沒有征服斡羅思。成吉思汗死後,其子窩闊台即位,又派闊客歹、雪你台入侵欽察、不裡阿耳等地,也未征服其國。端平二年(1235年),即宋蒙戰爭開始的這一年,窩闊台大汗召集諸王大會,決定遵守成吉思汗遺訓,開拓疆土,再次西征,此即為第二次西征。窩闊台還打算親自西征,但被眾人諫阻,最後議定由各支宗王的長子或長孫領兵出征,萬戶以下各級那顏也遣長子從征,即著名的“長子遠征”。蒙古西征軍先攻占了裡海以北地區和俄羅斯,攻克莫斯科、基輔等大城。之後兵分三路:北路軍為察合台部,由察合台子貝達爾統帥,攻打孛烈兒;中路軍為術赤部,由拔都統帥,攻打馬紮兒;南路軍為窩闊台部,由大將速不台和窩闊台之子合丹統帥。北路軍勢如破竹,打得孛烈兒王布萊斯狼狽逃命,隨後蒙古大軍渡過奧得河,在莘爾斯達特大平原上和孛烈兒、日耳曼聯軍遭遇。一場大戰後,歐洲聯軍全軍覆沒,屍橫遍野。中路軍和南路軍也都節節勝利,殺得歐洲人心驚膽破,稱之為“黃禍”。北、中、南三路蒙古軍最終在多瑙河畔會師。一時間,歐洲震動,羅馬教皇格利高裡九世驚呼蒙古軍為上帝的“罰罪之鞭”。之後,中路拔都大軍繼續挺進,一路打到亞德裡亞海的威尼斯國邊界,進軍離維也納三十裡的地方。正要征服全歐洲之時,忽然接到窩闊台大汗病死的消息,這才下令班師。拔都回到他自己的欽察汗國駐守,因為感激兄長鄂爾達主動讓位,將一大片土地分給鄂爾達,建立白帳汗國。又將另一片土地分給弟弟昔班,建立了青帳汗國。拖雷長子蒙哥繼承汗位後,再派弟弟旭烈兀率軍西征,此為第三次西征。這次西征主要的目的是要剿滅木剌夷。木剌夷是伊斯蘭教什葉派伊斯瑪儀派分支尼紮裡耶派的俗稱,起源於波斯,正統穆斯林認為他們是異端邪派。木剌夷激進好戰,廣招信徒,據險設寨,勢力漸盛,形成一個獨立宗教國,所屬山城達三百六十座。其總部設在高峰上,稱為“鷲巢”,極為神秘。教主名拉希德丁·錫南,又稱“山中老人”。他在山穀中修建了一座巨大花園,植滿奇花異草。宮殿則金碧輝煌,裝飾有無數金銀珍寶。美酒、蜜糖、牛乳等佳肴隨手可取,還有能歌善舞的美貌少女,如同仙境一般。山上收養了一批幼年男子,從小就教導他們,為教主而死,可以升上天堂樂園。等男子到了二十歲時,便往他們的飲料中放入迷藥,趁昏迷時抬入花園,任其作為,所有美女都必須毫無條件地服侍這些男子。這些男子儘情縱欲享樂,醉心於琴瑟歌舞,以為自己到了《可蘭經》中所說的天堂樂園。過一段時間,再用迷藥將男子迷倒,抬出花園。諸人轉醒後,花園美女消失不見,甚是失望。山中老人遂召這些男子,告知隻要為教儘力,死後可入天堂,再派這些男子赴各地進行暗殺活動。這些男子為了能返回天堂享福,行刺時奮不顧身,但求早死,所以往往成功,曾暗殺多名十字軍和穆斯林政要。由於木剌夷四處搞暗殺活動,以刺客對付政敵,各國君主對山中老人都十分害怕,對其所提要求不敢不答應。木剌夷愈發狂妄,曾多次劫掠蒙古行商。蒙哥第二次西征時,山中老人曾指派刺客行刺,雖沒有得手,但梁子卻是結下了。蒙哥登上大汗位後所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專門派出西征軍剿滅木剌夷。經過激戰後,旭烈兀攻破鷲巢,俘虜了山中老人,其餘人不分老幼,一概殺死。所有的木剌夷要塞被夷為平地,穆斯林被全部屠殺,經書也被燒毀。山中老人懇求讓他去拜見蒙哥大汗,以求赦免他的信徒,旭烈兀同意了。然而當山中老人被押送到大汗帳外後,蒙哥拒絕相見,隻將其遣返。途中,蒙古騎兵用馬蹄將山中老人踏為肉泥。曾經呼風喚雨的木剌夷領袖,就這樣慘死在異國他鄉,屍骨無存。之後,旭烈兀繼續西進,擊敗黑衣大食國,攻陷了伊斯蘭教大本營巴格達。當時伊斯蘭教哈裡發統治巴格達已經五百年,西歐基督徒組織“十字軍”東征,多次與伊斯蘭教教徒交戰,“十字軍”大規模的東征就有八次之多,但每次都是失敗而歸。而旭烈兀一次就徹底摧毀了伊斯蘭教的大本營。隨後,旭烈兀攻陷了大馬士革城,將蒙古汗國的勢力繼續擴展。第三次西征之後,蒙哥大汗將新占領的地區封給弟弟旭烈兀,建都低廉,稱伊兒汗國。旭烈兀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向東羅馬帝國求娶公主。東羅馬王不敢拒絕,但又聽說蒙古男子多妻多妾,舍不得將親生的公主嫁過去,於是將私生女瑪麗亞嫁給了旭烈兀。瑪麗亞到達伊兒汗國時,旭烈兀剛好病死,旭烈兀之子阿八哈便娶了瑪麗亞。由於瑪麗亞的關係,阿八哈一直善待天主教徒,還與教皇及法蘭西等國建交,互通使節。經過三次西征,蒙古先後建立了欽察、察合台、窩闊台、伊兒四個屬國,完全打通了亞洲和歐洲的陸路交通線,帝國疆域之大,史無前例。蒙古軍在西方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在東方滅掉西夏、金國後,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頑強抵抗。如果說草原長大的蒙古軍不習水性、不擅水戰,在江淮戰場頻繁受挫還情有可原,闊端受阻於西南戰場,遲遲不能占領四川全境,就實在不能令人滿意了。闊端作為蒙古漠南漢地事務主帥,被賦予斡腹重任,自端平三年(1236年)攻破蜀口以來,雖不斷抄掠四川腹地,但數年之間,始終突破不了宋軍東川防線。尤其自餘玠修建起多座山城後,宋軍一改往日被動挨打局麵,隱有反擊之勢。闊端受到責問後,以四川多大山大江,地形複雜,山城城防堅固為理由為自己辯解,卻引來堂兄旭烈兀嘲笑。旭烈兀曾攻破木剌夷總部鷲巢,鷲巢不但位於高峰之巔,還有五萬精兵駐守。而闊端手中有不下二十萬精兵,有一部分還是其父汗窩闊台執政時從拖雷一係中直接調撥過來的,是蒙古軍中精銳之精銳。而四川宋軍全境兵力加起來也不到五萬,分配下去,各關卡最多不過數千守軍,如此懸殊之兵力,闊端依然突破不了宋軍西南防線,難免一再被人笑話。惱羞成怒之下,闊端幾度率軍親征,然均無功而返,遂不得不用幕僚之計,先派出奸細弄清楚宋軍城防狀況。南宋所控製蜀地諸城中,以重慶、嘉定、夔門三處最為重要,“重慶為保蜀之根本,嘉定為鎮西之根本,夔門為蔽吳之根本”。重慶是四川軍政中心,四川製置司便設置於那裡。而釣魚城則是重慶北麵門戶,是四川製置使餘玠親自參加修建的第一座山城,號稱固若金湯,是不可攻破的堡壘。要弄清楚山城城防究竟,釣魚城自然是首要目標。恰好當時秦州南郭寺中有一高僧惠恩病死,梁庸與其年紀、身材相似,本人亦懂一些佛法,闊端便派他冒充惠恩,借拜訪護國寺方丈惠苦法師的名義來到合州。惠苦是真惠恩的師兄,二十多年不見,已記不大清楚師弟容貌,便將梁庸當作了師弟,留他在護國寺住下。梁庸利用高僧身份做掩護,在釣魚城中潛伏幾年,倒也大致將城防情況了解得清清楚楚。然而這些情報並不能為蒙古所利用。譬如他知道防守西城的拋石機安裝在上天梯,火藥作坊也設置在那裡,但即便是蒙古軍最遠射程的拋石機,也打不到位於半山腰的上天梯上。而宋軍的拋石機卻能利用立於山上製高點的優勢,射及蒙古軍軍陣。至於釣魚城南、北兩麵,均環有大江,從江岸到城牆雖有空地,卻均在宋軍弓弩射程之內。即使蒙古軍強行渡過了湍急的河流,還要麵臨宋軍弩箭居高臨下的輪番射擊,而蒙古軍弓弱,又處於低勢,隻有被動挨打,根本就沒有接近城牆的機會。可以說,釣魚城巧妙地利用了周圍的各種天險和地利,加上後天人力的巧妙發揮,“倚天拔地,雄峙一方,三麵臨江,形勢陡絕”,當真當得起“固若金湯”四個字。連梁庸自己也認為,釣魚城是無法從外麵攻克的。雖然他也聽說城中有秘密通道通向城外,然而那是絕頂軍事機密。他是高僧,這身份既能為他掩飾,也會帶來一些麻煩,他既是方外之人,明裡暗裡去打聽軍中之事,必會惹人起疑,是以隻能悄悄查訪,然始終沒有發現所謂的秘道。直到最近,四川發生了一件特彆的事:蜀帥餘玠殺了利州都統製王夔。王夔雖然貪婪好財,卻也是一員驍將,長年鎮守四川,多有戰功,在軍中威名頗高。王夔被殺後,利戎司軍將多有不服者,又擅自推舉王夔心腹姚世安為代都統。利戎司在四川四大駐軍中,兵力最強,人數最多,且駐地雲頂城專備外水,是重要通道,不容有失。餘玠任命大將金倫接替姚世安,又派出軍隊護送,卻被姚世安拒之城外。雖然最終金倫退去,沒有爆發內訌,餘玠在蜀地的權威卻受到了極大的挑戰和質疑。梁庸從這一件事中得到啟發,認為餘玠對蒙古之害更甚於釣魚城,而宋人最好內鬥,若是能利用王夔一事做些離間的文章,挑得餘玠出兵聲討利戎司,內訌一起,宋軍四川防線不攻自破。他遂決意返回河西,當麵向主子闊端稟報,至於幫助張如意送骨灰回家鄉秦州,不過是舉手之勞。然梁庸返回河西與闊端秘密會麵後不久,又得到另外一個絕密任務,必須得立即返回釣魚城。為了掩飾,他遂以知會宋方蒙古即將出兵大理為名再度南下。張玨聽到這裡,問道:“那麼蒙古出兵大理是否真有其事?”梁庸道:“既是大理國大將軍都來了釣魚城,想來大軍將要南下的消息已然泄露,我也不妨說實話,是,這是真事,我蒙古大軍即將假道吐蕃征伐大理。”張玨道:“那麼你告知王大帥,說大理皇室主動與蒙古交結,願為內應,應該是假話了?”梁庸道:“這個……恕我不能實話相告。張將軍,我敬重你的人品,但你我畢竟立場不同,各為其主,我隻能說我能說的,涉及蒙古軍事機密和利益的,我決計不會吐露半個字。而今我既被你識破,要打要殺,我也還是這句話。”劉霖忍不住道:“你們蒙古人好險惡的用心,有意散播謠言,先令段氏和高氏相互猜忌內鬥,好令大理不攻自破。”梁庸反問道:“劉教授怎麼知道不是真有其事呢?”張玨道:“那麼你受闊端之命再度南下,是為了要營救他的兒子安允嗎?”梁庸露出驚奇之色來,道:“張將軍已經知道了?我還以為餘相公不敢張揚這件事呢。”劉霖反而吃了一驚,問道:“原來那神秘的安公子是闊端和汪紅蓼的兒子?啊,這實在太意外了!難怪,難怪要將他弄到釣魚城來。”梁庸道:“所以說‘險惡用心’這些詞,還是用在你們宋人身上更合適些。劉教授,我特意打聽過你的私事。汪總帥被刺那件事,歸根結底,還是因你而起。不瞞你說,我曾經想殺了你,拿你的性命回去河西向大王交差。”劉霖冷笑道:“你想要我的命為汪世顯報仇,那麼我未婚妻子一家幾百口人的性命,又去找誰報仇?”梁庸道:“這是戰爭,沒法子的事,誰叫你嶽丈是四川製置使呢。不過我聽到你夜夜在釣魚台上吹簫,心中也是頗為感動。也是因為你的洞簫聲,我才沒有取你性命。”劉霖冷笑道:“原來你們蒙古人還有心。哦,其實你也不是蒙古人,而是漢人,先是背叛了祖宗,事金人為主,接著又叛金降蒙。這樣朝三暮四的小人,更不會有心了。”梁庸也不理會對方的冷嘲熱諷,繼續講述經過——他此次南下,為便於行事,帶了幾個人。到釣魚城附近時,正好遇到李庭玉一行。兩隊人馬遂合作一處。釣魚城這樣的兵城,城防極嚴,為避免惹人起疑,梁庸有意讓李庭玉等人先行入城。護國寺管事大難早已被策反為蒙古奸細,在大難的安排下,李庭玉率兩名侍從住入護國寺客房,餘人則躲入地下糧窖旁側的暗洞中。那木櫃後的暗洞是大難無意中發現,原先徑不過尺,經過人工開鑿後,才能勉強容人通過。張玨聽了很是驚訝,道:“原來李庭玉不是跟你一道南下。”梁庸道:“李將軍原先另有任務,他是從大理趕來釣魚城的。”李庭玉出自隴西李氏,一直在汪世顯手下當差,是汪氏心腹家臣。後來汪世顯降蒙,李庭玉與汪世顯次子汪德臣赴蒙古皇子闊端帳下為人質。蒙古人敬慕英雄,李庭玉很快以箭術贏得了美名,為闊端信用,且賜蒙古名李忽蘭吉。之前李庭玉受闊端派遣前往大理,將蒙古大軍即將南下的消息告知安乙仲、汪紅蓼夫婦。這本是闊端的一番好意,想讓安氏夫婦提早避開,以免刀劍無眼,無端受兵禍牽連。不想李庭玉到時,安家剛出了大事,長子安允被宋合州知州餘大成派人捉走,次女安敏則認為父母不肯援救兄長而離家出走。安氏夫婦化名安寧、千尋,長久以來隱瞞身世,安氏兄妹對父母真實身份毫不知情。在連連變故的刺激下,汪紅蓼又驚又氣,當即病發身亡。李庭玉急忙派人回河西向闊端報信,協助安乙仲安葬了汪紅蓼後,又應安乙仲委托,率人趕來釣魚城,預備營救安氏兄妹。因未得闊端號令,先化裝成行商,在釣魚城城外待命。梁庸回到合州後,先在釣魚城城外與李庭玉碰頭。商議過後,李庭玉引人入城,一麵查訪安允的關押地點,一麵尋找安敏下落。梁庸有意隔了幾日,方才進釣魚城。他當晚入城後,過護國寺而不入,直奔山頂將軍府求見興戎司主帥王堅。其實梁庸路過釣魚台時,已與正在外麵散步的李庭玉打過照麵,雙方雖沒有說話,卻是心領神會。然不久李庭玉手下便發現目標人物安敏出現在琴泉茶肆中,且已被興戎司副帥張玨擒住。安敏被押入護國寺藥師殿後,李庭玉感到機不可失,必須得當晚進行營救。然此刻梁庸還未回來,他一時情急,急忙派人上山去尋梁庸。手下人摸黑上山,遠遠見到梁庸獨自提燈站在前麵山道上,急奔過去訴說,一張口便是一大堆蒙古語。正好護送梁庸下山的兵士小魯方便完畢起身,聞聲愣在了那裡。梁庸急忙拔出同夥身上的短刀,衝過去刺死了小魯。同夥本來想將小魯屍體拋下懸崖,就此毀屍滅跡。但梁庸卻不同意,因為小魯是興戎司主帥王堅親兵,若是莫名失蹤,必然惹人起疑,事情終歸要牽到他頭上。為了掩飾,他便又讓同夥用石頭砸了自己一下。本來他受傷並不重,並未真的暈厥,然兵士張萬負起他時不小心摔倒,那一下倒真的將他徹底撞暈了過去,直到回到護國寺時才重新醒過來。李庭玉得到回報後,遂安排營救安敏事宜。他進釣魚城數日,也去過琴泉茶肆幾次,已留意到茶肆後院與護國寺藥師殿毗鄰,遂決意從那裡下手。計劃原是淩晨天將亮時動手,不想當晚半夜時有人闖進了藥師殿。管事大難從兵士那裡打聽到對方是大理國大將軍高言,急忙告知了李庭玉。李庭玉擔心事情有變,決定提前動手,派手下人從護國寺糧窖中潛出,化裝成山民,背著各種山貨菜蔬進去琴泉茶肆。茶肆中雖有兵士,卻將對方當作了送貨的貨販,未加留意。蒙古人進來後院後,見白、張兩家一片漆黑,有意叫了幾聲,不見應答,遂匆忙開始營救行動。一人搭梯子爬上牆頭後,驚然見到了安敏正往西牆而來,忙低聲叫她過來,說明是受她父親囑托前來營救的人。安敏勉強信了,蒙古人遂丟了皮繩,讓她將繩子拴在腰間,再合力將她拉過牆頭。落地後,一名蒙古人脫下外衣,套在安敏身上,又給她戴上竹笠做掩飾。一行人遂離開後院,經茶肆回來護國寺,再由管事大難引入地窖暗洞中躲藏起來。次日,安敏又要去軍營牢房營救兄長安允,蒙古人拗不過她,隻得勉強同意。管事大難藏有幾套興戎司軍服,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場。一行人化裝成兵士,趁夕陽落山、眾軍歸營時混入軍營。等到夜深後,摸到牢房附近,不想意外在那裡遇到了張玨。幸好張玨乍然見到安敏之下,驚得呆住,被蒙古人趁機製服。本想趁此良機殺了這位鼎鼎有名、武藝超群的四川虓將,然安敏竭力相護,隻得作罷。旋即同夥擒到牢監,得知安允已被帶走,隻得無功而返。蒙古諸人憑借張玨的令牌出營,因穿了戎服,一路順利通過關卡,回來護國寺地窖中。卻被安敏意外發現他們蒙古人的身份,她登時大吵大鬨,要就此離開。蒙古人不得已綁住了她,向她說明了全部真相。安敏這才得知父母的真實身份,目瞪口呆後,繼續哭鬨,要跟蒙古人一拍兩散。之前李庭玉一直未曾出麵,此時再也按捺不住,親見安敏,表明自己的汪氏家臣身份,自小與汪紅蓼一起長大,交情深厚。安敏隻是不聽,蒙古人無奈,隻得先困住她,預備等天亮後設法離開釣魚城。然當晚張玨派人封鎖了護國寺,非但蒙古人困在地窖中出不去,管事大難也不能像往常那樣在地窖和客房之間來回通傳消息。剛好李庭玉認出了來護國寺做法事的女道士吳知古即是叛將吳曦之女吳若水,當年汪世顯到汴京覲見,他一直扈從身邊,對吳若水主動追求汪世顯一事最清楚不過。李庭玉為人頗富計謀,認為這是天賜良機,可以大做文章,便有意尋上張玨比箭,借機將吳知古的真實身份告知了對方。如此,無非是要引發波瀾,他好趁亂率領手下人逃出城去。張玨聽到這裡,疑惑大起,遂插口問道:“李庭玉原先是汪氏家臣,與汪紅蓼交好,又受了安乙仲安先生托付,全力營救安氏夫婦愛女安敏倒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安允是闊端親子,李庭玉如何不顧他的安危,竟打算先帶安敏逃走呢?”梁庸道:“關於這一點,是因為安乙仲安先生已寫信給你們總帥餘相公,作出交代。我們料想因為安公子的身份,你們大宋不敢傷害他。”張玨心道:“或許是因為營救安允難度太大。再說李庭玉已見過安乙仲,知道我大宋打算利用安允來遊說闊端降宋,因而暫時不會傷害安允。安乙仲寫信給餘相公,多半是因為安允並非親子,遂答應合作,好換回親生女兒安敏。”梁庸道:“唉,可是我們誰都沒有預料到,安敏竟然從另一條暗道逃了出去。等到我們發現時,已經晚了。雖然料想安敏看在她母親汪紅蓼的份上,不至於供出之前的秘密藏身之處,但我還是要求李將軍一行先行離開釣魚城再說。不想張將軍已發現了端倪,發出響箭示警,在城門處將李將軍等人攔下逮捕。”張玨道:“你沒有逃走,是因為你沒有出麵,安敏不知道你是蒙古奸細,對嗎?”梁庸道:“不錯。大難雖然見過安敏,但他用處極大,我實在不舍得輕易舍棄,預備冒一把險,賭安敏不會揭發他。不想安敏還是將地窖的秘密說了出來,實在可氣。”張玨道:“我確實盤問過安敏,但她沒有說出藏身之處。我是從遇到她的地方反推,根據她留下的血跡找尋,這才找到了懸崖邊的暗洞。”梁庸道:“原來是這樣。不管怎樣,張將軍已發現了地窖的秘密,大難也已經暴露了。”之前張玨從懸崖暗洞一路尋來藏經樓地下,大難在上麵聽到叫喊,知道自己的奸細身份即將暴露,便驚慌失措地來找梁庸,要求助他逃出城去,並索要財物。又威脅若是不照辦的話,就揭發梁庸的身份。梁庸遂暴起殺了他,暫時藏屍在禪房床洞中。然後來護國寺一直處於封鎖狀態中,不斷有兵士來回搜尋,他始終不得機會處理屍體。屍體開始發臭,為嗅覺靈感的若冰發現,終於暴露。梁庸又歎道:“數年經營,毀於一旦,當真是天意。”張玨道:“你為了保全自己,殺了大難滅口。其他同伴呢?安敏人在哪裡?”梁庸極為驚奇,反問道:“你以為安敏在我們手中?我還以為她早落入了張將軍之手。”張玨道:“我遇到了她,但她後來又被人帶走了。不是你的同夥所為嗎?”梁庸道:“奇怪,這件事再沒有彆人知道呀。”皺緊眉頭,顯是極為困惑。張玨問道:“這件事?是什麼?”梁庸搖頭道:“張將軍,我能告訴你的都已經告訴了,恕我不能再多透露一個字。”正好有兵士來報,稱蜀帥餘玠已到釣魚城,目下人在州府衙門歇息,召張玨速去聽令。張玨遂道:“來人,送惠恩法師……不,應該叫梁先生,去軍營牢房,嚴加看管。”梁庸倒也不反抗,走出幾步,忽回頭問道:“張將軍,最早你方是如何知道安氏夫婦躲藏在大理的?”張玨道:“你問這個做什麼,莫非想要報複?恕我不能奉告。”梁庸將目光移向劉霖,道:“劉公子與安氏沾親帶故,難道是你打聽到了安先生和安夫人的下落,又有意泄露給了總帥餘相公?”劉霖冷冷道:“是我又如何?”張玨忙命兵士將梁庸帶走,又道:“劉兄,餘相公來釣魚城,勢必很快會決定若冰娘子的去留。你不妨去跟她打聲招呼,也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劉霖道:“好。”又沉吟道:“張兄,你之前派了兵士跟隨若冰,保護她安全,現下梁庸已然就擒,何不就此將禁衛去了?”其用意不言而喻。張玨微一躊躇,即應道:“好。”遂命人收拾了大難屍首,向惠苦方丈交代了一聲,率https://兵士撤出護國寺。到州府門前時,正遇見兵士引著梅應春進去。張玨上前招呼了一聲,聽說是餘玠請他到州府,頗為奇怪。梅應春道:“我也奇怪呢,餘相公如何會知道我的名字。”然對方畢竟是四川最高軍政長官,得其邀請,頗有受寵若驚的味道。張玨心道:“或許是因為之前餘公子抓了梅秀才,他因之吃了一些苦頭,餘相公想要當麵說清楚。”進來州府大堂時,餘玠正與王堅交談。張玨忙搶上前去拜見,餘玠隻點了點頭,又向梅應春道:“你就是梅秀才嗎?之前你受了一些委屈,本使須得給你一個交代。你先在一旁,等聽了經過自然會明白。”梅應春應了一聲,自站到堂側。餘玠這才道:“這幾日釣魚城發生了不少大事,本使在路上遇到王立,聽說了個大概,到這裡,才聽王大帥詳細說了經過。那安敏,到現在也沒有找到人嗎?”張玨道:“沒有。”對方不提高言一案,不提吳知古一案,不提妹妹張如意,張口便問安敏,心中不免奇怪。又道:“安敏受了傷,走不動路,應該是被藏在釣魚山上的某個地方。”餘玠道:“張玨,你負責找到安敏,若是讓她逃出釣魚城,你提頭來見。”他說得甚為平靜,張玨不禁一愣。王堅喝道:“你小子聾了嗎?餘相公下了軍令狀,還不快領命。”張玨隻得躬身道:“張玨領命。”餘玠道:“如孫,既然張玨人已經到了,這就說正事吧,安公子人在哪裡?”餘如孫道:“回父帥話,安允人關在後衙。”餘玠道:“去帶他來這裡。”等了一會兒,隻聽見鐐銬聲響,安允被兩名兵士挾持著拖了進來。他手足均釘了重銬,頸項戴了鐵鉗,有長鏈將手足鐐銬與頸鉗連在一起,倒似江洋大盜的待遇。餘玠皺緊了眉頭,問道:“如何這般對待安公子?”餘如孫忙道:“這小子滑溜得很,一不留神就跑了,這一路已經逃走了好幾次。孩兒也是迫於無奈,才不得不如此。”餘玠道:“開了枷鎖。”餘如孫雖不情願,然父命難違,隻得勉強命兵士打開鐐銬。餘玠道:“安公子,請坐。之前本使不明究竟,讓你受委屈了。”安允道:“你就是四川製置使餘玠?”餘玠道:“正是本使。”安允霍然起身,罵道:“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餘如孫雖命人開了安允枷鎖,卻暗命兩名兵士站在他身後作為戒備。兵士見他有異動,急忙上前,將他重新按坐在椅子上。餘玠擺手道:“放開他,讓他說!”又道:“安公子,本使知道你心中有火,有什麼話,不妨都說出來。”安允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不敢罵你嗎?你這個小人,老匹夫,卑鄙無恥下流!用我娘親的名義去行刺汪氏,又把我捉來,要挾我娘親去勸降蒙古皇子闊端。你不知道我娘恨闊端入骨嗎?真是異想天開,比三歲孩子還幼稚,都不知道你這個四川製置使是怎麼當上的,好笑死了!”餘玠是四川總帥,堪比一方諸侯,卻被一個後生小子當眾辱罵,眾人無不變色。餘如孫幾度想上前喝止,均被餘玠以眼色製止。安允罵了好大一陣子,見堂上無人應聲,自己也覺得無趣起來,重新坐回,大口喘氣。餘如孫這才拍案而起,怒道:“你娘恨闊端入骨,還不是生下了你!”安允一愣道:“什麼?”餘如孫道:“你笑話旁人,豈不知你自己更可笑,連真相都不知道!你父母一直瞞著你,其實你不是安乙仲的兒子,而是你娘跟闊端所生。”安允被綁架之前,隻以為父親名叫安寧,母親名叫千尋,根本不知道父母即是傳聞中的傳奇人物。被強行帶來釣魚城的途中,才知道父親真名安乙仲,母親即是汪紅蓼,而大宋派人綁架自己,必是要再次利用汪紅蓼的身份。之後他一直被秘密監禁。餘玠事先有過規定,在得到汪紅蓼回複前,不準任何人與安允交談,包括餘如孫。所以餘如孫雖然一早知道安允是闊端之子,但沒有告訴對方。這原本是餘玠事先安排的策略,預備到關鍵時刻突然說出來,打安允一個措手不及,好擊垮他的心理防線。安允聽了餘如孫的話,先是一愣,隨即冷笑道:“胡說八道!你們……”見滿堂目光儘落在自己身上,忽然一個激靈,適才還充斥全身的勇氣和膽量竟然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他覺得有些熱,舉手去抹額頭,卻沒有汗跡。心頭燥熱,胸口劇烈起伏著,呼吸也急促起來,腦子亂哄哄一片。餘玠道:“安公子,這裡有一封你養父安乙仲寫給本使的書信,裡麵詳細敘述了你的身世。”安允隻覺得喉嚨發乾,舔了舔嘴唇,艱難地問道:“你說我爹他……他隻是我養父?”餘玠道:“不錯,安乙仲不是你的親生父親,這是他在信中親筆所寫。老夫今天找安公子來,還有一件大事要告訴你,那汪紅蓼也不是你親生母親,你的親生父親也不是蒙古闊端,你是我大宋名將曹友聞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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