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1 / 1)

格薩爾王 阿來 3530 字 1個月前

說唱人離開廣播電台後,一路上都在自言自語:“丟人現眼呀,丟人現眼。”他不認為自己真的愛上了那個在播音間裡的女人。兩個不是一路的人怎麼會彼此相愛呢?讓他意亂神迷的是她曖昧的聲音,是她身上放肆的異香。這讓他就像中了迷藥一樣。走著漫漫長路,他又想起央金卓瑪也愛上了自己。想起她用比自己還粗糖的手,拉著他去房間喝茶。他一個人走在路上,學著她的口氣,溫柔地說:“來。”又學著她的幽怨的口氣說:“呸!”後來,走得累了,就躺在溪邊的草地上發呆。中午時分,兩輛吉普車在溪邊停下,他們把車子直接開到溪流裡,戽起一桶桶水衝洗車上的塵土,晶瑩的水珠四處迸散。車洗乾淨了,幾個穿著整齊的男女開始彼此潑灑。歡快的打鬨聲,讓死人一樣躺在附近的晉美感到自己被隔絕在世界之外。那群彼此弄得濕淋淋的男女終於累了,安靜了,他們坐下來把衣服晾乾。他們應該看得見他,但就像沒有看見一樣。他想站起身來走掉,最終還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這時,他聽見有人叫司機把車上的錄音機打開,司機問想聽什麼磁帶,有人說:“格薩爾。”他清楚地聽見他們說:“就是晉美在廣播裡唱的格薩爾。我剛剛錄下來的新唱段,薑國北上奪鹽海。”錄音機裡真的就唱起來了。這一段唱的是,格薩爾和薑國魔王薩丹對陣,兩個人在陣前勒住馬,你問我答,用猜謎語的形式誇讚遠遠近近的山,形容這些山,美飾這些山,為這些山細說根由。晉美自己也聽得人迷了,聽自已用不同的聲音變換著角色,上一句是刁難人的提問者,下兩句又變成了得意揚揚的答問者。“嗡——“最近處的那座山,“猶如沙彌持香在案前,“此山叫做什麼山?”“嗡——“小沙彌持香是印度的檀香山!”“嗡——“平展的岩層豎向天,“好像旗幟迎風展,“此山叫做什麼山?”“旗幟疊舞是娃依威格拉瑪山!”“嗡——“仙女頭戴杏黃帽,“彩霞為帔立雲間,“此山叫做什麼山?”“嗡——“仙女戴帽是高與天齊的珠穆朗瑪山!”“嗡——“險山後麵是緩坡,“猶如國王剛登基,“層層梯級盤旋上,“此山名叫什麼山?”“嗡——“那是界劃東西的念青唐古拉山!”“嗡——“山山之間多平川,“險峰聳出雲天上,“猶如大象在平原,“此山叫做什麼山?”“如同川原走大象,那是伽地蛾嵋山!”晉美笑了,這兩個人不像臨陣對決的大軍首領,而像兩個炫耀學問的喇嘛。他想,一個人能把這一切惟妙惟肖學說出來,那是個多麼了不起的人哪!他因為這個想法而沉醉了,他眼前甚至出現了自己的形象,自由自在地穿行在電影一樣的往昔故事的場景中間。這時,吉普車重新上路,那說唱聲慢慢變小,寬廣無邊的寂靜重新籠罩下來。當說唱聲飄逝,眼前的幻景便戛然而止,他穿行其中,想讓那些生動的畫麵繼續演進,但是畫麵靜止了,一動不動,慢慢失去了顏色與輪廓。他聽見了自己驚恐的聲音,他說:“不。不。”但是,連靜止的畫麵也從眼前消失了,頭腦裡混沌一片。他想起家鄉那個要對他開示的活佛的話。他說:“眼睛不要看著外麵,看著你自己的裡麵,有一個地方是故事出來的地方,想象它像一個泉眼,泉水持續不斷地汩汩湧現。”他用眼睛看著裡麵,這很容易做到,他把意識集中到腦子,會聚起一束亮光,往幽暗的裡麵探照。但亮光所到之處,還是混沌一片。就像大霧天氣中一個穿行的人,看見的除了迷茫,還是迷茫。在路上,他麻木的頭腦一直在想,黑薑奪鹽海,黑薑奪鹽海,但也僅隻這幾個字而已。他發現,自己竟然把講過的故事想不起來了。在路上,他遇到了一個和顏悅色的長者,他的水晶眼鏡片模糊了,就坐在那裡耐心地細細研磨。長者問他:“看來你正苦惱不堪。”“我不行了。”長者從泉眼邊起身說:“不行了,不會不行了。”他把晉美帶到了大路旁的一堵石崖邊:“我沒戴眼鏡看不清楚,你的眼睛好使,看看這像什麼?”那是一個手臂粗的圓柱體在堅硬的山崖上開出的一個溝槽。那印跡很像一個男性生殖器的形狀。但他沒有直接說出來,他隻說:“這話說出來太粗魯了。”長者大笑,說:“粗魯,神天天聽文雅的話,就想聽點粗魯的。看,這是一個大雞巴留下來!一根非凡的大雞巴!”長者給他講了一個故事,當年格薩爾在魔國滯留多年,回到嶺國的路上,他想自己那麼多年日日弦歌,夜夜酒色,可能那話兒已經失去威猛了。當下掏出東西試試,就在岩石上留下了這鮮明的印痕。長者拉過他的手,把那惟妙惟肖的痕跡細細撫摸,那地方,被人撫摸了千遍萬遍,圓潤而又光滑。然後,長者說:“現在回家去,你會像頭種馬一樣威猛無比。”說完,就頭也不回到泉水邊研磨他的眼鏡去了。晉美苦笑,他不是下麵不行,而是上麵不行了。晉美又回到長者身邊:“老人家,我想去鹽海。”“販鹽人總是成隊結夥,你卻這麼形隻影單,到鹽海去乾什麼?再說,鹽海那麼多,你要去的是哪一個鹽海?”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變低了:“薑國魔王薩丹想要從嶺國手中搶奪的那一個。”眼睛不好的長者聽力很好,這麼低的聲音他都聽見了。他告訴晉美,這裡是當年嘉察協噶的鎮守之地,那些產鹽的鹹水湖離這裡很遠,在嶺噶的最北方。那裡鹹水的湖泊星羅棋布,沒有人確切地知道萎國魔王想要搶奪的到底是哪一個。長者歎息一聲,說:“要是嘉察協噶不死,那薑國國王怎麼敢去搶奪嶺國的鹽海?”“老人家知道這麼多格薩爾的故事,你是一個‘仲肯’嗎?”長者沒有回答,起身走在前麵。他就那樣走在前麵,來到了一座小山岡上,金沙江的一條支流在峽穀裡奔流。一個城堡的遺址,幾堵搖搖欲墜的夯土牆,這就是當年嘉察協噶在嶺國南部邊界的城堡的遺址。地上很多赭紅色的固化物,沉甸甸的像是石頭,但又不完全是石頭。長者告訴他,這是城堡的基礎。這是煉過的鐵礦石。建築城堡的時候,精通煉鐵之術的兵器部落把熔煉出的鐵汁和半熔的礦石一起倒進挖好的牆基中,冷凝之後的牆基便堅固無比。從他們所在的這個小山岡,木質堅硬的灌木叢中,一道長牆蜿蜒著下到一個掛地,然後,爬上了對麵更高的山岡,那山岡頂上,是一座更為高聳的城堡的廢墟。山岡上,風勢強勁,兩座山岡之間一大片窪地,一條古代的大路曾經從中穿過。現在,那裡已是一片種植了很長時間的莊稼地了。老者說,這座山岡,和那座山岡上的建築遺跡,是嘉察協噶城堡的兩翼。中間窪地裡,才是城堡的主體,但那裡已經沒有一石一木的遺存了。老者坐下來,說他的眼鏡片用水研磨過後,還要用風來研磨。他說:“我知道你是一個‘仲肯’所以帶你來看看這些真實的東西。年輕人,說說你有什麼感想。”“故事裡的嶺國大的像全部世界,現在發現嶺國並沒有那麼大。”從格薩爾出生的阿須草原,到瑪尼乾戈,翻越雪山,到德格,再到這個地方,他且行且停,也就走了十來天時間。長者正色說:“那是嶺國初創之時,後來就很廣大了。從這裡出發,沿著金沙江兩岸一直下去,嶺國的大軍征服了南方魔王薩丹統領的薑國,南方的邊界就很遠很遠了。那裡冬天的草原上也開滿了鮮花。”“那時嘉察協噶已經犧牲了。”長者臉上出現憤憤不平的神色:“是啊,他可是嶺國最為計謀周全,最為忠心耿耿的大將了。”“那麼,出征薑國的時候,是誰掛帥?”長者很銳利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那個在收音機裡演唱的‘仲肯’嗎?你唱得多麼好啊!”“可是,我的腦子不清楚了。”長者戴上研磨得晶瑩透亮的眼鏡:“哦,你真的是神情恍惚,難道神要離開你了?你做了什麼讓他不滿意的事情嗎?”“我不知道。”“你問我什麼?出征薑國是誰掛帥?告訴你吧,薑國人怕我們的大英雄嘉察協噶,要是嘉察協噶在,他們怎麼敢來搶嶺國的鹽海?”晉美又提出擴同樣的問題:“鹽海在哪裡?”鹽海當然在更北方的草原上,但要去到鹽海,薑國的兵馬就必須從這裡經過。長者的興趣不在地理,而是在誰對嶺國更為忠誠上。薑國一敗在鹽海邊,年輕的王子被霍爾國的降將辛巴麥汝澤生俘,然後,嶺國大兵南下討伐薑國,長者說:“嘉察之外,最忠誠的大將就是丹瑪了。遠征薑國就數他功勞最大!”“是他殺死了薑國最後一員大將才瑪克傑。因為聽從了他的建議,嶺國的鐵騎不走江邊容易被封鎖的峽穀。”長者指了指峽穀兩岸的高山。從下麵望去,那些峰頂尖削,插入藍天如利劍一般,但熟悉此方地理的人都知道,上麵往往是平曠的高山草甸,正可縱馬奔馳。而到了需要的時候,對河穀中那些需要攻擊的目標,大軍猶如洪水傾麗下。長者帶他來到山穀裡一個村莊。那裡每一座房子都還是城堡的模樣。老者的家也在這個村莊。金沙江就在窗外的山崖下奔流,房子四周的莊稼地裡,土豆與蠶豆正在開花。這是個被江聲與花香包圍的村莊。長者一家正在休息。三個小孩麵孔臟汙而眼睛明亮,一個沉穩的中年男子,一個略顯僬悴的中年婦女,他們臉上都露出了平靜的笑容。晉美想,這是和睦的一家三代。長者看看他,猜出了他的心思,說:“我的弟弟,我們共同的妻子,我們共同的孩子,大兒子出家當了喇嘛。”長者說:“哦,你又不是外族人,為什麼對此感到如此驚奇?”晉美不好意思了,在自己出生的村莊,也有這種兄弟共有一個妻子的家庭,但他還是露出了驚奇的神情。好在長者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打開一扇門,一個鐵器作坊展現在眼前:煉鐵爐、羊皮鼓風袋、厚重的木頭案子、夾具、錘子、銼刀。屋子裡充溢著成形的鐵器淬火時水汽蒸騰的味道,用砂輪打磨刀劍的刃口時,四處飛濺的火星的味道。未成形的鐵,半成品的鐵散落在整個房間,而在麵詢窗口的木架上,成形的刀劍從大到小,依次排列,閃爍著寒光。長者沒等他說話就看出了他的心思,說:“是的,我們一代一代人都還乾著這個營生,從格薩爾時代就開始了,不是我們一家,是整個村子所有的人家,不是我們一個村子,是沿著江岸所有的村莊。”長者眼中有了某種失落的神情,“但是,現在我們不造箭了,刀也不用在戰場了。偉大的兵器部落變成了農民和牧民的鐵匠。我們也是給旅遊局打造定製產品的鐵匠。”長者送了他一把短刀,略為彎曲的刀把,比一個人中指略長的刀身,說這保留了格薩爾水晶刀的模樣。晉美說:“我以為他真的是用水晶做刀的。”長者指著剛用水和風研磨得十分明亮的眼鏡,笑了:“我喜歡你這個‘仲肯’你也對所講的故事懷有疑問,你不假裝什麼都懂。”“你也不像是一個鐵匠。”這個夜晚,他就住在鐵匠家裡。這個夜晚,聽著窗戶外麵傳來的浩蕩江聲,他又做夢了。他想夢見一下嘉察協噶,但他夢見的還是格薩爾王。霍爾國的降將辛巴麥汝澤在北方的鹽海邊擊敗了前來侵犯的薑國大軍,俘獲了薑國英勇的王子玉拉托琚。鹽海邊,湖水一波一波湧來,把亮晶晶的鹽粒一下一下推到了湖邊。已經被綁縛起來的玉拉托據看見這情形,歎息道:“在我們薑國那麼珍貴的東西,怎麼在這裡多得如泥沙一般?”在那個崇尚蠻力的時代,鹽是能讓人增長力量的東西。辛巴麥汝澤說:“鹽不但讓嶺國人有無窮的力量,還增長了無窮的智慧。王子你還是降了,讓薑國也成為嶺國吧。那時,不用發動戰爭,薑國的百姓也能得到鹽了。”王子問:“這也是格薩爾大王的意思嗎?”格薩爾立即就出現了:“是我的意思。”王子就投降了。但是他的父王不降。於是嶺國大軍就雲集到南方邊境,在嘉察協噶的城堡四周集結出發。士兵們在這裡換上了鐵製的兵器,僧侶們在山頂念誦請求沿途威猛山神助戰的經文。嶺國的兵士在河穀中拉出長長的隊列。英雄丹瑪帶著前鋒出發後三天,格薩爾帶領中軍出發,當他走到中午停止下來時,後隊還在原地沒有邁開步伐。格薩爾停下來,和前來送行的首席大臣告彆,和王妃們告彆。這時,除了珠妃和梅薩等嶺國初立時的十二王妃,還有魔國美女阿達娜姆和霍爾國公主吉尊益喜。珠牡端著玉碗率眾王妃來給他獻壯行酒,這卻讓格薩爾想起自已耽於酒色滯留魔國而失去了兄長,他疑心酒中又有讓人忘卻大事的東西,不由怒從心起,將那酒碗擲向了旁邊的岩壁。早上晉美把昨夜的夢境告訴了長者。長者臉上顯出詫異的神情,說:“看來真是神靈要讓你演唱那個古老的故事啊!”長者送他走了一段,說:“這該是我們分手的地方了。分手之前,也許你還能接續上你的夢境。這也是當年格薩爾與送行的王妃們道彆之地。”這個地方,是金沙江一條支流穿越的峽穀,一條公路蜿蜒在河水和岩壁之間。也就是說,這地方並不寬闊不像是能給大軍送行的地方。但是,長者指給他路邊岩壁上的一個坑,那個坑真的很像一隻碗的形狀。長者說,在當地人的傳說中,那個坑就是格薩爾當年摔掉酒碗時留下的。重新回到大江邊,麵對歧路,晉美猶豫了。大路,一頭通向北方的霍爾,一頭通向南方的薑國。他停下來,看著江水上生起又消失的一個個巨大的旋渦,腦子裡的故事場景,生起又消失,消失又呈現。是的,失去的故事又複活了,他大叫一聲:“我想起來了!”回身看時,長者已經不辭而彆了。大路上,強烈的陽光照射著,許多細碎的石英砂粒亮晶晶的,仿佛故事中被波浪推上湖岸的鹽粒在閃光。降伏了薑國之後,嶺國的疆域、人民、寶藏已經是過去的好多倍了。周圍鄰國懾於嶺國的強盛和格薩爾王的聲威,彼此相安無事,互通貿易,嶺國因此更加富足強盛,百姓們前所未有地在沒有戰爭,沒有妖魔邪祟禍害的環境中生活了整整十年!格薩爾的王宮被來自世界各地的奇珍異寶裝飾得富麗堂皇。圍繞著王宮,寺廟、民居、手工作坊、商鋪如夏天雨後草原上的蘑菇一樣成群湧現,嶺國的都城被人喚作達孜城,遠近聞名。女孩們跟隨母親學習紡織與刺繡,少年們穿上紫紅裝裝,手持一塊用於書寫的石板在寺院裡跟隨導師學習書寫和誦讀。寺院裡甚至發生了有趣的爭執,是書寫重要還是誦讀重要,但誦讀與書寫的技藝都進步了。有些人已經不是誦讀,而像是曼聲歌唱,沉醉於書寫的人則為相同的字母創造出了多種寫法。更重要的是,誦讀相同經卷的僧侶們,從中讀出的卻是不同的意義,因此分出了不同的流派。還有很多僧侶拒絕誦讀,獨自在山洞裡冥想苦想,或者用儘方法讓自己什麼也不想。因此,沉思者也分出了不同的門派。會書寫與誦讀的人們也有共識,把這樣的局麵稱之為:繁榮。格薩爾在宮中享受與眾王妃們的愛情,有時也獨自出去巡遊四方。但他看到的也是學者們創造出來的形容什麼事都不會有的那個詞:穩定。當然,他不能讓狼不吃羊,不能讓人不生惡疾,也不會像佛祖那樣路遇生老病死而作出世之想,再說他本來就來自世外,怎麼還能讓他作出世之想呢?僧人們深人到宮中來傳播他們的教法,甚至也用他們的教法來勸諭身居一國之尊的王。明知國王不用勸諭也來勸諭,其實顯露出了僧侶們一種人世的野心。但治理這一類事情,並不在上天派遣神子下界的計劃之內。王妃們在宮中跟隨僧侶修習時,格薩爾就帶著江噶佩布出宮巡遊。有時他會想,也許該是上天接他回去的時候了。他又想,自己生出這樣的想法是因為無所事事,回到天上不是更加的無所事事嗎?無論如何,上天遣他下界的任務好像是完成了。這樣的想法當然馬上就讓上天知道了。大神說,人的麻煩就在這裡,解決了一個問題,他們又生出另一個問題來,沒完沒了,沒完沒了啊!這個崔巴噶瓦好像也染上人的毛病了。有人出班奏道:“那就讓他回來吧。”大神說:“我看還是再鍛煉鍛煉,他要嫌平安無事,我看,就給他再找點事做。就請朗曼達姆再下界一趟吧。”當夜,格薩爾王與諸妃宴樂人睡之後,天母朗曼達姆就來到了他夢中,給他布置了新的任務。在原先薑國的西方,現在嶺國的西南方向,有一個國叫門域,國王也是一個魔,叫辛赤,這年五十四歲,和已經被消滅的魯讚、白帳王和薑國的國王薩丹並稱四魔。他有一匹魔馬米森瑪布這年七歲,這魔王和他的魔馬正修煉不止,等到了明年,它們大功修成,凡間人物就很難征服他了。格薩爾問天上的母親:“這辛赤王對嶺國犯有什麼罪過嗎?”“在你尚未降生人世之時,那時,你的兄長嘉察協噶也還年幼,門國兵馬深人嶺噶搶掠了達絨部落,殺死許多百姓,搶走了數不勝數的馬匹和牛羊。等到明年,辛赤王修煉成功,那時他就變得難以戰勝了,現在正好先下手為強!”天母說完,轉身就要返回天界。但是格薩爾使法力讓她回歸天界的彩虹消失不見了。天母有些驚慌:“難道是大神不想讓我回去?”格薩爾笑了,說:“母親要是不這麼來去匆忙,你的虹橋自然就會顯現。”“原來是你搞鬼。”天母放鬆下來,“神子啊,看你臉色沉重,有什麼不稱心的事情嗎?”格薩爾答道:“我來替他們掃平妖魔,可是……”“他們並不如你所想的全都對你感恩戴德是嗎?”格薩爾沒有說話,等於承認了對嶺國人的某種失望。但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說:“我已經把嶺國的妖魔掃平除淨了,但怎麼又出現了一個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魔王呢?”“你不是在宮裡悶得慌,覺得自己無所事事嗎?廟裡的僧侶難道沒對你講過,魔是從人心裡生出來的嗎?”他還想再說什麼,但天母說:“神子啊,我已經講得太多了,再說我也該回去了,你就讓我的虹橋顯現吧。”神子就讓虹橋顯現,任天母回到天界去了。格薩爾醒來時,那夢境還曆曆可見。他想,我真的能讓彩虹顯現嗎?一道彩虹就出現了。但是,嶺國的人都在沉睡,沒有人看見。在人間,沒有人見過彩虹在黎明時顯現。在人間,彩虹隻與白天相關。他看看沉睡於身旁的王妃,漂亮的女人熟睡之後,臉上顯出某種愚蠢的樣子。這個黎明,格薩爾感到了比被流放在黃河灘上時更要加倍的孤獨之感。雖然王宮在暗夜裡如一顆巨大的寶石在閃閃發光,雖然身旁沉睡的王妃身體放出異香。他再沒有人睡,就披衣起來在王宮頂上仰望星空。那時,月亮已經落下去了。明亮的金星升起在地平線上。妃子們也陸續醒來,相繼來到他的身旁。格薩爾對她們說:“天上的大神又要讓我興兵了。”珠牡不會再阻擋他了,她說:“等大王出了兵,我要天天去廟裡為你誦經祈禱。”梅薩憂心忡忡:“不打仗的好日子要結束了嗎?”阿達娜姆英氣勃發:“我可為大王充任先鋒!”他問王妃們有誰聽說過南方門域的魔王辛赤,沒有一個王妃聽說過他。吉尊益喜說:“聽大王講起來,門域與嶺國結仇,都是上一輩人的事情了,既然此事與達絨部有關,那還是問問晁通叔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