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簡直有如三個晚上一樣漫長,我記不清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隻記得躺在泥地上有多麼不舒服,無論怎麼翻滾,地上都有樹枝和石頭沒完沒了地硌著我,而且冷得要命。作為隊伍裡唯一的姑娘,我睡的地方,必須距離其他漢子或小夥兒十英尺遠(這是為了保持我的清白)。阿杜雷才不會靠過來,損害我的名節呢。他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這一夜過得真慘,星星是我唯一的慰藉。星星明亮耀眼、閃爍悅目。但是我無心欣賞,因為耳邊一次次回蕩著維裡塔斯人哼唱的歌曲和阿杜雷的質問:“你們到底為什麼要下山來?”越是回想這個問題,我的心情就越糟糕,直到我連他怎麼說的這話,以及說了什麼都搞不清楚了,隻剩下滿滿的憤怒、失望以及類似仇恨的情緒。第一縷晨光亮起時,我滿懷欣喜——終於不用再裝睡了。我起身,看到阿杜雷在生火。“我沒想毀掉你的人生,阿杜。”“我又沒這麼說。”“不用說了,我都知道。”阿杜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但是我繼續往下說:“聽著,我也不想回到山頂界去,但是至少你在那裡是安全的,不用麵對山下的什麼怪物。”我想起山底凶獸,感到一絲慶幸。阿杜雷會和我一起留在山頂界,不用下山去送死。“我會把你和你的對象送回山頂界,然後就回頭加入遠征隊。”首先,他無論如何不該把特朗因稱作我的對象。其次,他的計劃很愚蠢,簡直就是去送死。“我鄙視你剛才說的每一句話,阿杜。”“你不會明白的。你什麼都不用做,彆人就已經為你,為科格內特人打點好了一切。而我必須努力去創造出一個自己能夠忍受的世界。”“彆人為我打點好了一切?上帝啊,阿杜!你到底懂不懂我?我一點都沒想要這樣。一點沒有!所以我離家出走了。要去破除什麼,我雖然不如你想得透徹,但是情況不對勁,我是明白的,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做罷了。”“快去叫醒你的對象,我們馬上就要走了。”“不準這樣叫他!”我怒不可遏,完全失控了。我抓住一把長矛,腦海中隱約形成了一個計劃。老是被人牽著、拉著、推著,或者用其他方式管著,我早受夠了。為什麼要跟著阿杜返回山頂界呢?他不願送我,我也不願回去。“阿杜,你想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改變這一切,是不是?你的日子這麼難過,哪怕今天就去死,也好過再多熬一天,是不是?好的,我也一樣。”我的叫嚷吵醒了維裡塔斯人。他們既不耐煩,又好奇地看著我們。他們大概早就對我厭倦,希望我快點走掉。我正有此意。我大步走向雲線區。實際上,雲線之下的事物,始終深深吸引著我。山頂界從未令我感到真正的輕鬆自在(這點真奇怪,因為我根本沒去過其他地方)。從小時候起,那片山穀就像磁鐵一般吸引著我。這感覺很奇怪,就像身上有一塊癢處,想得到,看得見,卻永遠都撓不到似的。我曾經和爸爸說過,但是他的反應太強烈,令我再也不願去坦露這份衝動,就連對我自己也不例外。或許,我本來就該屬於山下的世界。阿杜明白了我的打算。“艾瑟琳,快回來,彆這樣。”“不,是時候明白,沒有什麼是為我打點好的,沒有什麼是應該打點好的。”絲絲縷縷的霧氣邊緣變得越發濃密。我猛地扯斷波拉修斯家傳的項鏈,扯斷了我和山頂界生活的最後一絲聯係。我從脖子上拽下項鏈,朝阿杜雷丟過去。“這下一了百了,阿杜雷,你滿意了吧?”項鏈落到了他腳邊。我繼續背對著他,向雲線走去。我回頭看到阿杜雷急急忙忙撿起一支長矛和一些物資,跑著追上來。我走入了濃厚的白霧,雲霧先是淹過了我的腳,然後沒過了我的腰,漸漸蓋過了肩膀和腦袋。最後,我全身都消失在重重濃霧之中,就像走入了深水區一樣。我聽到營地傳來一陣騷亂,更多維裡塔斯人明白了我的意圖。不錯。終於有一次,可以由我來左右彆人,而不是被人左右。我熱血上湧,做出決定之後,一時之快馬上就被令人窒息的現實所取代。眼前迷霧茫茫,一步開外什麼都看不清,我要去哪裡,心裡也沒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