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整個行動一片混亂。第一輛到達現場的警車被一整個新聞攝製組尾隨了,燈光師錄音師一個不落。幻想狂徒們安排了人放哨……也可能他們隻是一直密切關注著新聞八台的直播。他們被困在了一棟廢棄大樓的地下室裡,隻有一個出入口。沒有人提到他們也許備好了逃跑路線。比如通過牆上的一個洞,或者一條通往下水道的隧道。這樣他們就能在整個片區裡從洞裡鑽進鑽出,逃竄如鼠。有那麼一會兒,沃勒警督被這個比喻迷住了。她在腦海中描繪出了這些亡命狂徒的模樣,他們留著絡腮胡,雙眼因足不出戶、偷摸過活而死氣沉沉,他們對現實唯恐避之不及。然後她感到腦子裡傳來一陣熟悉的刺癢,便在一陣令人惱怒的不寒而栗中,拋棄了這個想法。她已經在34街和11438街拐角的信息屏上,看到了這場逃匿事件,在視訊信號亮起來的時候,她已經在半路上了。那是斯蒂爾從總部打來的,給出了她預料之中的指示。她已經打起了藍燈,但是夜間的交通實在是過於擁擠,路上的車輛無法靠邊給她讓出道來。幸運的是,她的警用摩托非常小巧,足以使她在車流中穿梭自如——當實在無路可走時,隻要稍微踩一腳渦輪增壓器,空氣噴射器就能讓她越過障礙。她剛飛過一處障礙,正因腎上腺素激增和那份緊張刺激而呼喊出聲,旋即就在車燈的照射下發現了他們。他們一共四人,在片刻受驚之後立馬恢複了冷靜,開始分頭逃跑,躥入了小路之中。兩輛警車緊追不舍,選定了各自的目標後,便飛速追了上去。沃勒猛地刹車掉頭,發現了離她最近的那個狂徒的身影。在一個拐角她跟丟了一陣,但轉過彎來,便及時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一棟居民樓裡。她笑了起來,把車騎過去,打開了懸停模式。她把視訊機從儀表盤上抓下來,卡進了腕帶插槽裡,然後一邊跑向目標建築門口,一邊彙報現場情況和最後見到第四名逃犯的位置。附近一塊屏幕正在播放新聞八台。現場直播已經被暫停了,多半是為了避免現場情況帶來太多刺激。取代直播畫麵的是一位警方發言人,正在發表標準的免責聲明。在他開口之前,字幕就已經先打出來了:很顯然,這是一場難以預測的突發事件。但我懇請公眾小心行事,不要卷入毫無依據的猜想之中。我們將會在掌握情況之後,儘快以適當的選編形式公開此次事件的客觀真相。她正準備掏出自己的跨權限卡片,卻發現目標建築的電子門鎖已經壞了。所以那個狂徒不一定住在這裡——這就又多了一個她絕不能跟丟的理由。沃勒擠進了門廳,查看了門扇大開、空無一物的電梯後,便走向了樓梯。他在一截半樓梯之上,從欄杆上方探出頭來看到了她,那長了雀斑的臉霎時變得慘白。她掏出槍來對他喊話,讓他投降。他繼續逃跑了。看來這一個已經徹底沒救了,換作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人,都會接受自己已無處可逃的冰冷現實。沃勒控製著自己行動的步速,讓織入製服的微型動力機助她一臂之力。她本可以讓它運行更大的功率,不過沃勒並不打算縮短追逐的時間。這可是她最享受的部分,再說她也不介意耐心一些。被追捕的那名狂徒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他喘息著,從嗓子眼兒裡發出哀鳴。每爬一段樓梯,沃勒和他之間的距離就會縮短一些。意識到這點後,他改變策略撞進了一扇雙向門,又一次暫時從沃勒的視線之中消失了。她跟著他進入了一個由走廊和房門構成的迷宮,彎了彎手指,調高了頭盔中聲音接收器的敏感度。她能聽到他的腳步聲,離她那麼近,好像就在她的腦袋裡。一聲尖銳的門響後,驚恐和抗議的聲音隨之而來,給她指出了獵物的方向。他闖進了一間公寓,一對年老的夫妻正驚怒不已地相擁坐在床上。“警察!”沃勒衝著他們喊道,“不用擔心,這是實實在在的真事。”她隻用四步便穿過了房間,那個狂徒已經把一隻腳懸到窗外,正在試探消防逃生籠的位置。沃勒一把抓住他的連體衣,把嗚咽著的人從窗台上拽下來,這動作使她製服裡的微型動力機發出了哀鳴。她把他摁在桌上,然而他的重量卻壓塌了桌子。她又拽他起來,用誇張的力氣將他壓在了牆上。不過,就像斯蒂爾常說的,隻有這樣才能把他這類人敲醒。沃勒把他的雙手反剪,用速乾噴霧手銬固定起來。“名字。”她命令道,並且因勝利的喜悅而笑容滿麵。“阿拉多·德拉貢哈特,北境之國埃特羅利亞的聖騎士——我絕不會將公主出賣給獸人族,你這邪惡的……”她把他的臉摁在牆上,“清醒一點,夥計!”“求……求求你了,彆傷害我們。”沃勒轉過身來,看到那對夫妻正瞪大眼睛盯著她。更準確地說,是盯著她頭盔麵罩上他倆自己的倒影。他們渾身顫抖,就跟害怕那個幻想狂徒一樣害怕她。那個男人正在努力安撫自己的妻子,但她還是眼淚汪汪地嘟囔著:“我們沒多少信用點,但……但是都可以給你。你可以都拿去,就是不……不要……我們還有個孫子,他才兩……兩歲。”沃勒的好心情瞬間消失殆儘,心中漫起一股怒意。她把那個狂徒推到一邊,憤怒地靠近那對夫妻。“你們沒聽到我說的話嗎?”她厲聲說道,“你們是不是沒聽到?我說了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你們的意思是我在撒謊咯?你們這是在指控一位警官正在散布幻想嗎?”那個男人絕望地搖著頭,不發一語;而那個女人卻不知道閉嘴:“當……當然不是了。隻是……我們明白,我們明白規矩。你隻需要開口要價,我們什麼東西都可以給你。就是……我們可能需要些時間來籌……籌款,但是我們會付錢的,我們會的。”沃勒眯起了眼睛,“你們明白什麼?你們看到過什麼?”“什……什麼都沒有,我發誓。”“那你們是怎麼知道的?是什麼讓你們瞎想的?”她的手指在槍托上扭了一下,那個男人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求您了,我的妻子是個好人。她不會胡思亂想,她隻是糊塗了,就是這樣。告訴她,愛麗莎,告訴她呀。”“我……求您了,我不會……”女人抽泣著,“你不能指控我說……我……我們看到它了。我知道這不對,我知道我們不應該看,但它是真的。我絕不會……是他告訴我們的。”“誰告訴你的,女士?”沃勒低吼道。她心裡知道答案,不過她需要親耳聽到它,需要坐實真相。“那……那個電視上的人。格萊登先生,哈爾·格萊登。”她把三個犯人捆在暖氣管道上,坐電梯下了樓。她已經安排了一輛囚車,但它可能得過一個小時才到——在一個交通如此繁忙的晚上,說不定會花上更久——她沒時間等了。無論如何,反正他們哪兒也去不了——他們可沒有手銬溶解噴霧和正確的密碼。沃勒出了大門踏上人行道,然後下巴都給驚掉了——一個男人趴在她的摩托上,顯然正在擺弄控製器。她眨眨眼,覺得自己一定是迷糊了。她閉眼用上了自己曾被教授的技巧。深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能聽到、嘗到、聞到、感覺到的東西上,集中在真實的東西上。當她再一次睜眼時,他還在那裡,穿著非常規的衣服。雖然並沒有法律不允許他這麼乾,但這也確實說明他可能是個危險分子。他已經看到了她,並滿懷期待地對上了她的目光,另一隻手仍然流連於車手把和前擋之間。沃勒摸向了自己的配槍。“好了,夥計,離開我的車。我說了,離開我的車!”他照做了,舉起了自己的雙手,但臉上還帶著大大的微笑。“沒救了。”她想。“你知道竊取警方財產的刑罰是什麼嗎?”“我可不是在偷竊,”他反駁道,“不過,也沒關係。我是政府人員,一個調查員。”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卡包。她走過去,直到和他隔著機車麵對麵的時候才停下來,槍口幾乎就要貼上他的胸膛了。“好吧,夠了。把手保持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我要帶你去看醫生了。”“我正是博士[5]。”他說。 [5: . 英語中,doctor一詞既有“醫生”的意思,也有“博士”的意思。\n]沃勒繞過機車向他靠近。目前為止她還沒有理由向他開槍,但是他隨時都有可能暴露本性。“你正在經曆幻覺發作,”她緩慢而又清晰地解釋道,“但你可以相信我。除了我的聲音不要想任何事情,我是沃勒警督,我將為了你的自身安全而拘留你。”他也在兜圈子,始終和她隔著一輛機車,“啊,是哪裡露餡了?”“這裡沒有政府。殖民星球4378976德爾塔四號,已經有三個世代沒有政府了。”“你以為我是這麼說的?”“你說你是個探員。”“不,你說你是個探員。我是個研究人員,是……哎,好好看看卡片吧。”“我知道自己聽到的是什麼。”“就在剛才,你還認為我是在偷你的機車呢。可我並沒有。”“那是基於過往經驗和當前跡象的對未來事件的合理推斷。”“行吧,那麼這就是你的錯了。如果你認識我——”“‘如果’可是個危險的詞,這位‘神秘的不知名’博士。”“我告訴你我是誰了,看看卡片。”沃勒看了看卡片,最初的一瞬間她以為卡麵上是空白一片。然後詞句和親筆手書便逐漸浮現出來。這時,她又感受到了大腦中的刺癢,仿佛是一個警告。她強迫自己放空了思維,不帶任何先入之見地看著這個陌生人,隻集中在她能確定的關於他的信息上。集中在她能證明的信息上。他跟她差不多大,也許年長一些。剃短的黑發,招風耳大鼻子,還有看上去就喜歡追根究底的眉毛,藍色的大眼睛裡含著一絲戲謔的神采。他還是個研究員,新聞八台的。“你帶攝像機了嗎?”她問道,抬頭在天空中尋找那些通常伴隨在他這種人左右的浮球。“稍後才到,”他說,“眼下我隻是問些問題,找找感覺。”“是在拍紀錄片嗎?”“當然啦,‘街上的思想罪’‘幻想之本真’一類的主題。我想知道沃勒警督每天的經曆,要做些什麼才能阻止噩夢蔓延。不如我們都忘了剛才那一通小誤會如何?我們都有迷糊的時候,沒關係的。”他已經跳上了警車的後座,任沃勒獨自慌亂又窘迫地站著。“好吧,”她嚴厲地說道,想要挽回自己的威嚴,“這趟輪班你可以跟著我,我也會回答你的問題。隻要彆礙著我的事就行了。”“好的,船長。”陌生人無比熱情地回答道。沃勒就這麼愣住了,一隻手握著手把,一隻腳還懸在空中。他有些心虛地補充道:“我是說,警督。剛剛記憶出了點小錯,不是我在瞎想。”她狐疑地打量對方:他的衣服仍然是個疑點,尤其是那件夾克,是用某種獸皮裁剪出來的。但話說回來,搞媒體的大都有些古怪,在她看來,全都離大白屋隻有一步之遙。在儲物箱裡翻找一通後,她搜出了一隻多餘的頭盔,從肩頭扔給了他。然後,她也沒確認他是否戴好了頭盔,便發動空氣噴射器,一腳把油門踩到了底。她把視訊機重新插入儀表盤,接入警車的係統。它圓形的屏幕又一次亮起,上麵出現了斯蒂爾剛毅的臉。他有銀灰的頭發、方正的下巴和堅毅的灰眼睛。“又是他,沃勒。他又在廣播了。”“有定位了嗎?”“還在進行三角測量。這次我們走運了。我派人掃描了所有的頻段,這次他剛一開始就被我們發現了——而且,看起來它來自你的轄區。”“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斯蒂爾。”“我知道,你是我最好的警員。”斯蒂爾看了眼屏幕之外的什麼東西,表情收斂為一個審慎的微笑,“我們找到他了,我正在把資訊傳給你。祝好運,沃勒。斯蒂爾下線。”屏幕變成了綠色,一連串沃勒不明其義的黃色編程符閃過。隨後,一個閃爍不止的巨大黑色箭頭取代了它,直指向前。就是它了。她因滿懷期待而一陣戰栗,但這項任務同時也非常危險。她母親曾給她的最好忠告便是:即使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在發生之前,也僅僅是一種可能。“你對這份工作真是樂在其中,是不是?”她幾乎都忘了,車上還有個乘客。他的聲音透過頭盔的內部無線電傳來,字句清晰可辨,絲毫沒有受到交通喧囂和急速風鳴的影響。“當然。”她回答道,“這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我是在防止人們自毀前程。”“沒錯,但這並不是你做這份工作的理由,是不是?你是為了這套製服、徽章,還有配槍,是為了能讓你高人一等的力量。”若非她正聚精會神地追隨著箭頭的指引,那博士當場就會被她扔下車。箭頭猛地轉向右方,她一扭手把,機車騰空越過了四排車輛,還在交通燈前造成了一場小型事故,“無可奉告。”她硬邦邦地答道。“這可不錯,”他說,“我可以把它放進節目裡。有些人這種時候會扯個無關痛癢的謊,但是你……”“沒有什麼無關痛癢的謊,”沃勒低吼道,“謊言就是謊言。”“聽上去有點不近人情呀。”“我是個警督……”沃勒囁嚅著陌生人的名字,她一定在卡片上看到過,但就是想不起來,“呃,博士。每天我都會目睹幻想造成的破壞、痛苦和毀滅。哦沒錯,幻想最開始總是無害的。你會聽到年輕人的描述,說它如何給了他們片刻歡愉,讓他們暫時忘卻了一切煩惱。但是它的影響,絕不會止步於此。你知道在那棟居民樓門口遇見你之前,我在乾什麼嗎?我在追捕一個幻想狂秘密小組,他們每周都會在一間地下室裡聚會,然後——聽好了啊——他們就互換所謂的漫畫書!”“太可怕了!”博士附和道,“但是,我這麼問純屬職責所在,希望你理解,但是這實際上能造成什麼破壞呢?”“你肯定見過他們:幻想狂徒,反社會者。他們無法融入現實,所以隻好深深地退縮進癡心妄想裡。他們的行為會變得難以預測、不合邏輯。他們會看到不存在的事物,對想象中的威脅做出反應。他們會給自己和其他人帶來危險。所以最好是防患於未然。姑息一個謊言的話,博士,姑息任何謊言,都是在為瘋狂打開大門。”“怪不得這裡沒有政治家呢,”博士說道,“我打賭他們一定是第一批走投無路的。”“當我們不再需要它的時候,政府就解散了,”沃勒說道,“我們的法律已經完善了。”“那它當然也不會再改變咯?”“當然不會,你有什麼言外之意嗎?”“完全沒有。不過有些立場,無論陳述多少遍都不會嫌多。你就表現得非常不錯,我覺得你真是前途無量。”這讚揚讓沃勒笑了起來,她同時也注意到,視訊機上的箭頭變成了純紅色——她離目標隻有兩個街區了。“你需要給節目找素材?那就跟緊我,朋友。你馬上就要見證這個世界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幻想罪搜捕行動了。”她急切地傾身向前壓上機車手把,手套裡的手掌汗津津的。“最後一個問題,”博士說道,“這個世界的名字是什麼?我不是說那個殖民星球890還是多少的編號,我是說它的名字。它一定曾經有過一個名字。”沃勒必須承認,博士雖然會令她分心,但這也不全然是壞事——至少事後回想起來如此。他讓她得以專注於當下。不過,現在她必須集中精神完成手頭的任務。格萊登已經觸手可及了,她仿佛已經嘗到了勝利的滋味。“我不知道,”她簡短地回答道,“也不想知道。”但博士不願放棄,“你一定曾經聽過它的名字,至少也聽過謠傳的名字,無論什麼。”“這個世界最初的名字已經被遺棄了,”她冷硬地說道,“在人們發現它會帶來問題之後。”“什麼問題?它不過隻是一兩個詞語而已。”“但是詞語會帶來聯想,博士。名字具有內涵,隱藏在表麵之下。有些時候它們隻差一步,就會墮落為……”“幻想?”她用一句發自肺腑的咒罵蓋過了這個問題,把車開上人行道後狠狠踩下刹車,多虧了重力緩衝墊,她才能牢牢穩坐在駕駛座上。她怒視著視訊機,仿佛覺得自己能嚇得它改變主意。但可怕的消息仍舊留在屏幕上,字母全部大寫:“信號丟失。”“出問題了嗎?”博士問道。“我差點就抓住他了!”沃勒咆哮道。“抓到誰?”“你聽到斯蒂爾的話了。他又在廣播了,就在這附近。我們一定就在他的正上方,但是……”她絕望地四下張望,發現自己連這區區一條街上的窗戶都數不過來。這裡有成百上千間房。不出一會兒就會有大批警員來到這片區域,但還是遠遠不夠。而且等他們來就太晚了,他們總是太晚了。“我還是不明白你說的是誰。”“當然是格萊登了,我說的是哈爾·格萊登,世界上最危險的人。”“好極了!但是為什麼呢?”交通的喧囂中傳來了一陣新的聲響,鳴叫不已——是警報聲。沃勒又一次調高了聲音接收器,定位出警報的位置。就在半個街區外的街角處。她重新發動摩托,騎上了馬路。“你會知道的。”她堅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