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網打儘(下)(1 / 1)

天字客棧。甲字房。董金虎立在窗前,總覺四周有些怪怪。集市行人很少,賣貨的商人卻比趕集時多了一半。“客官,飯菜已備好了。”忽然,房門被人輕輕敲響,店小二模糊不清的聲音從外麵傳來。董金虎回頭看來,玉羅斜斜地靠著床榻睡著了,這次可真苦了她,來來回回趕路都未好好休息一番,眼下都起了一層暗影。打開房門,董金虎將店小二讓進了屋。店小二將茶水和飯菜擺上,笑眯眯道:“二位,請慢用,若有吩咐,呼一聲小的便到。”“好。”董金虎點頭,關上房門,取出一枚銀針每道菜都試了試,沒毒!這才放了心,叫醒玉羅前來食用。董金虎夾了一塊肉放到她碗中說:“妹子多吃點,等計劃成功後,我們就隨公子去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到時就給你醫治啞病。”玉羅一笑:“謝謝虎哥。”董金虎頓覺心情舒暢,猛刨了幾口白米飯到嘴裡,正咀嚼卻突覺腦袋暈暈的。“我怎麼覺得……”正嘀咕間,“噌嘎嘎”一聲。似有什麼尖銳的東西破窗飛來。董金虎有種不好的預感,轉目看去,數枚利箭從窗迅疾而來,他心下一駭:“玉羅快走!”直起軟乏無力的身子,董金虎抽刀擋箭,護著玉羅就往外跑,可門一開,“咣”的一腳有人直戳戳地踹在董金虎的胸口。董金虎順勢跌入房內,後背中了數箭,吐出半口鮮血。虎哥——!玉羅心下驚呼,眼下又無計可施,隻因渾身軟弱無力難以集中精力施用蟲術。“快走,快去通知公子……此地有埋伏,叫他逃,逃啊……”一個鯉魚打挺,董金虎從地麵猛地躥起,知道今夜這裡將是他的葬身之地,以至神經驟然緊繃,再也淡定不住,操刀立刻朝門外衝去,順勢用自己高大的身軀,擋住朝這麵殺來的衙役,硬生生逼得他們往下退,給玉羅留了一條道。寒芒瞬間飛濺,“當當”聲中,一個個眼神陰鶩又狠戾的衙役舉著大刀,一刀接著一刀砍在董金虎的身上。董金虎雙眼通紅,青筋暴漲,血流如注。濃濃的腥氣,頓時浮蕩在空氣中。“快走啊——!”他低吼一聲。玉羅淚水嘩嘩,心痛難忍,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裡。“走——!”她絕望,她憤怒,她轉身破窗逃離,一支羽箭追去,隻聽窗外一聲嬌哼便沒了聲息。“玉羅……虎哥先走一步了……公子……”話猶未儘,董金虎奄奄一息地倒了下去,一雙蓄滿淚水的雙目狠狠地瞪著眾人,死不瞑目。“大人,在客棧的兩名歹人其中一人當場身亡,另一名女子中箭不知所蹤。”“立刻派人去追。”李旭下令道。眼見衙役領命欲要退去,坐在一側正閒閒喝茶的上官夜沉吟片刻,叮囑了一句:“你們最好帶些石灰粉去追,那女子會蟲術,以防她使詐,用石灰灼傷她眼。”“是。”李旭斜眼看來,暗忖他果真是根老油條啊,考慮得如此全麵,收拾那些人簡直就是手到擒來。難怪裴大人會派他一人單槍匹馬去白馬縣,剿侯繼峰跟太子的餘黨。不過,這次打下的賭約,時間方麵好像超出了預算,再加上他眼下這身著裝,違和得不忍目睹。“方才守門的護衛說與你前來有三人,如今地牢一人,客棧死了一人,想必逃走之人,就是前段時日在刑部外一直徘徊的那名苗女?”上官夜點頭心不在焉道:“是。這幫人並不簡單,小心為好。”擱下茶盞,李旭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臉上忽然掠過一層陰影。不知為何,與他相認數載,對他的性情以及為人算是很了解的李旭,總覺得上官夜從白馬縣回來後,就變得有些怪怪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在擔心無法將這餘黨鏟除,你大哥會責備你嗎?雖然方才去地牢關押楚懷時,侯繼峰說楚懷與太子之事無關,一個恩才叫他走上歧途,隻怕此事並非這般簡單。當初若不是那苗女一直在刑部徘徊,或許我們還不知,太子謀逆逼帝王退位這事竟涉及到一個小小的白馬縣。如今太子已被逐出皇宮,貶為庶人,發配去了邊疆,我想他也再難作為。然而原定秋後處決侯繼峰之事,現已定為三日後。”“啊,什麼?”上官夜斂回心神,“你剛才說什麼?”李旭一陣無語:“你回去洗洗休息吧。”上官夜身子一僵。三日後。大街上,人潮湧動一片喧鬨,人們紛紛朝著午門的方向行去,發現越接近邢台,控製局麵的衛隊就越加嚴密,逼得百姓不得不往路旁退來。擠過人群,一名女子瞧見押著楚懷和侯繼峰的隊伍迤邐向前,整顆心猛然一痛,仿佛針尖戳入,眼中淒楚之色也愈加濃烈。她忍著心中的痛楚,似有了計謀,立刻朝城外奔去。烏壓壓的人群,頓時將她淹沒在了其中,她渺小的猶如沙粒毫不起眼。立在樹蔭下,上官夜一身鴉青暗紋長袍,飄逸的烏發下,明眸低垂含了一絲異樣,似在想什麼,後而神情漠然地看著被衛隊押著往這麵走來的楚懷。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凝重起來,陣勢也很不一般。定定地瞧著上官夜,穿著囚衣的楚懷身上依舊流轉著倨傲的光芒。他猶豫地喊了一聲:“上官夜。”上官夜愣了一下。楚懷問他:“你到底是誰?”當初派探子對上官家逐一調查時,很詳細地告訴他,這上官夜當年高中狀元後入翰林院混了三年,之後升為地方官。可為何恩公會說他並非縣令呢?見他不語,楚懷再次問道:“你到底是誰?”上官夜不想告訴他:“我是誰並不重要。人人都喜歡事隨人願,但往往很多事都是事與願違。你算來算去,可有算到最終難逃天羅地網,走到這般境地?”“你以為你真的奈何得了我?”“事實不是已擺在了你眼前?我告訴你,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當那名苗女出現在刑部的那一天,我去白馬縣就是一個局。我身後這層複雜的關係,就是引誘你們的餌,所以我待在白馬縣是為了等苗女出現好將你們一網打儘。奈何我力量太單薄,必須尋找另一條出路,才入你步入的局中,好將你們引到京城。坦白說,其實我很欣賞你。你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可惜你始終羽翼未豐,在我麵前就如強弩之末。雖然侯繼峰求李大人放你一條生路,他與太子之間的事與你無關,但其中孰真孰假,沒人願意再去追查。因你在白馬縣一錯再錯因恩走上歧途視人命為螻蟻,那麼此地就是你的葬身之地!”手掌用力攥緊,楚懷笑道:“上官夜,我死了,你也得跟著陪葬,彆忘了你已服下毒丸。”“你是說這顆藥丸嗎?”從腰間取出那日他以杜卿風性命相逼威脅要他服下的藥丸,上官夜說,“可惜了,你早已沒了翻身的籌碼,還有何種能力扭轉乾坤?”“上官大人,俗話說世事難料,總有人算不到的,但不到最後一刻,鹿死誰手還不知道!你瞧瞧那藥丸,上麵是否有如針眼大小的小孔?”嗯?!這話有伏招?上官夜低眸一瞧,心下登時發毛,麵孔不由繃緊了。“我要你給我陪葬。”楚懷一聲大笑,笑得無比狂妄!他發誓,今日就將藥丸的秘密帶去黃泉,讓上官夜日日夜夜都在擔驚受怕中度過。麵對他的公然挑釁,上官夜隻是冷漠地瞥他一眼,不相信他的鬼話,自然也不會吃他這一套。耳邊隻聽高台上傳來一聲:“斬!”楚懷和侯繼峰挺拔的身軀,被衙役按了下去,跪在淺淺的圓坑中。楚懷倏地抬起頭,一雙渾濁的雙目一直死死地盯著南方,似想臨死前記住回白馬縣的路。劊子手舉起鋼刀,欲要斬下他們首級之時——一隻巨大的紙鳶從空中掠過,隨東風而來。烏壓壓的人群裡不知誰“哇”的一聲,眾人頓時來了精神,循著他的目光抬頭看去,紛紛露出驚愕的表情,隻見紙鳶內有名女子,由於飛得太高,眾人勉強能看清一點麵部輪廓。但那一身苗裝卻十分突出。是她!上官夜心下一驚,神思恍惚間。玉羅隨著風勢擺動紙鳶來到刑台,四周登時騰起了一陣妖風,帶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使人眼花腦脹時,那巨大的紙鳶將楚懷遮得嚴嚴實實。上官夜輕皺眉頭,立刻朝身側的衙役遞去一道眼色。衙役們紛紛拔刀上前,那紙鳶卻忽然遠遠地飛了出去,叫人看得莫名其妙。她不是來帶楚懷走嗎?上官夜有點迷惑,腦袋嗡嗡的,轉過目光看了看邢台上的楚懷,此人確實還在,不知怎麼回事,心下卻覺得有點怪怪的,哪兒奇怪,他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來。隻見一排排護衛舉起手中長長的鳥銃,衝著天上的紙鳶,扣響了扳機“砰砰”幾聲巨響,有鮮血至空中濺下。緊接著,一道身影從紙鳶上掉了下來跌出老遠,響起一陣骨頭碎裂聲。想必那苗女也活不成了吧?上官夜疲憊地閉了眼。也不知過了許久,他耳邊再次聽到高台上傳來一聲斷喝:“斬!”隨即“哢嚓”一聲。兩顆血淋淋的人頭從邢台上滾了下來,驚得人們紛紛散開。喧嘩不寧的大街,霎時變得寂靜無聲。侯繼峰跟楚懷的事,總算告了一個段落,可是上官夜卻覺得心下空空落落,好像落下了什麼東西在白馬縣,但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是何物?琢磨了兩天,他沏了壺茶,從房內慢慢踱了出來,坐在院裡的葡萄樹下。家奴從一側走來,手中抱著一疊臟亂的衣物,問他:“公子,這些衣衫還要嗎?”“拿去燒了吧。”“是。”家奴抱著衣物就往外去,忽然腳步虛浮,邁梯坎時,不小心顛了一下,衣物中的龍紋玉玨掉了出來。家奴一看,立馬拾起,像陣旋風奔了回來,“公子怎能將這般貴重的東西隨處擱呢,險些就讓奴給扔去燒了。”上官夜瞥眼看來的眉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接了玉玨,他心底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也終於發現,落在白馬縣的是什麼。是這個意料之外,與他背景不相同的人。將玉玨收了起來,他去了一趟大公子府。上官玨此時正在書房處理一些事務,未料他今日會來串門,心下頗感驚訝,畢竟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上官玨立刻讓家奴去備熱茶送來時,喬巧跟嫂子的身影從窗外飄過。上官夜一見喬巧,不由愣了一下,他對喬老爺父女倆的記憶可深刻了。“她怎麼會?”心下“咯噔”一聲,上官夜猛然睜大了眼,“哥,你不會?”當真是兄弟,他此言一出,上官玨立刻明了他的意思,正色道:“你當哥是好色之徒嗎?這些年小女走後,你嫂子一直都鬱鬱寡歡,半月前喬家父女送信前來,我本打算讓他們在府上留宿一宿。可到了第二日,不知素萍怎麼就和喬巧聊上了,兩人投緣,喬巧又愛唱歌跳舞叫素萍心下歡喜,便認她做了女兒。”“原來是這樣。”上官夜還以為大哥將喬巧收到房內,做了妾。“不過你今兒前來,是有事嗎?平日裡我叫你來,你也不來我這府上坐坐。”就好像他要吃了他似的。或許小時候,爹忙於公務沒空管教,叫他督促上官夜時,許是那會兒他對上官夜太過苛刻了,導致上官夜心下有了陰影。但他心下卻很喜歡這個弟弟。與他都是嫡出。上官夜嗬嗬一笑,懶洋洋道:“也沒什麼事,就是見你平日跟戶部尚書和侍郎他們有來往,所以想讓你幫忙走動下關係,看看能否將一名賤民落戶到京城,改為良民。”上官玨震驚了,臉色驀地一沉。沒察覺到他的變化,上官夜繼續說:“其實這點小事也不難吧?隻要大哥你開了這個口,想必他們……”話到這兒,猛然驚覺不對,他一瞥上官玨的臉,立刻改口說,“我怎麼忘了母親大人今日叫我陪她去寺廟上香呢,我先回去了。”“小叔不留在府上用過膳再走嘛?”大嫂從門外走來問道,“聽說八姑子也快回京了。”“什麼?八姐回京?”這段時日追查餘黨之事,府上的事情少有過問,上官夜還真不知八姐會回京。“是跟姐夫一同前來嗎?”大嫂搖頭道:“說是與夫家結緣不合,所以已寫了放妻書。”上官夜驚呆了,這下府上可熱鬨了,半把個月彆想寧靜。“小叔吃了午膳再走吧。”“不了不了。”擺了擺手,上官夜慌忙走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上官玨真有點不習慣上官夜整日吊兒郎當正經事不乾的性子,若不是太子逼宮一事,上麵指名點姓要他去處理,他見躲不過去答應了下來,指不準這會兒還不知道在何處浪呢!還有那個八妹也是,看來是以前對兩人還不夠嚴厲,上官玨得想個法子,將上官夜調到刑部讓他待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事才行。然而——侯繼峰死了……楚懷也死了……這個消息傳到白馬縣時,已是一月之後。卿風聽聞那會兒,麵上神色變幻神速,也不知是喜是憂,後而一聽門外有人喊“縣令來了”,她頓感胸口一陣軟綿綿。他果然沒有食言,回來了。卿風開心地揮舞著雙手,逢人就說:“我夫君回來,回來了。”崔白亦聽得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卿風立刻回房描眉施朱,再出來時,她和長孫薛翼隨眾人去了城門口迎接。遠遠地,一行人慢吞吞地朝著這麵行來。卿風用手擋住強烈的陽光,定定地瞧著步輦上的人,心下正納悶這上官夜怎麼去了一趟京城,就縮水成那樣?那群人就已來到這麵。卿風頓時一訝,瞧著眼前身穿官服的男人:“你是?”旁邊一名小廝竄來,道:“我家老爺名賀冬乃常州人,如今出任白馬縣縣令。這是朝廷下的文書。”下蛋吧!你——滾!!卿風心中煩惱:“你是縣令,那我夫君是什麼?”瞥她一眼,小廝臉上帶著笑,鬼知道你夫君是什麼!“起轎!”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卿風皺緊了眉頭:“他霸占了我夫君的位置,那我夫君……”“是否被調往了他處?”長孫薛翼想了想說,“大恩人,要不咱們再等等,說不準過些日子,他就派人前來接你我。”這話有道理,並且現在除了等,也沒有彆的辦法,還好有崔白亦這顆定心丸在。隻是眼下這常州來的賀冬是白馬縣縣令,上官夜的小廝就不能繼續住在內院,並且展言跟展鵬的職位也被降了下來。因賀冬帶了自己的舊僚前來白馬縣,他要提拔他們。賀冬那打臉的說話方式太要命了,一看就不是個好人。展鵬跟展言瞬間被打回了原形成了都頭。但崔白亦就不一樣了,賀冬一聽她乃吏部天官的女兒,頓時跟變了個人似的,太過殷勤,叫崔白亦有些害怕,當天就隨來寶他們一並搬了出來。卿風的家頓時變得好熱鬨。足足多了四個人。來寶、崔白亦,雙兒,還有長孫薛翼。當初上官夜收他為小廝後,他就賣了房一心跟著他,如今更視卿風為女主子。喝了口茶,卿風將兩男人安頓到展家以後,看了看院外那數不儘的箱籠和金銀細軟,屋裡實在堆不下了。她索性往紀家跟展家一人一家分派了一點,這樣崔白亦就可借取東西之由,常往展家串,這麼決定後,大夥風風火火行動起來……崔白亦自是不會放過見展言的機會,方才她還做了一些點心,於是拉著雙兒出了門,剛才還熱鬨的屋子,瞬間就隻剩卿風一人。她從懷中取出玉玨,撫摸著上麵的紋路,正想著那人何時回來,門外驀然發出“錚”的一聲輕響。卿風瞥眼看去,一線光芒入了房。她心下一驚,怔怔地看著釘在木樁上的那枚莊周夢蝶簪,心中頓然一跳,慌忙起身取下簪子朝外走去,隻聽靜悄悄地林中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語聲夾雜在風中……“辛得識卿風拂麵,不枉此生走一回……”楚懷?是楚懷!是他,這聲音沒錯,是他,就是他!他不是死了嗎?卿風感到困惑,心下忽然生了一絲恐懼。心驚地環視了一眼四周,發現林中樹影幢幢,陽光斑駁,風一吹樹葉沙沙作響,撩起遠處端坐在樹上那人鬢角上的發絲。他透明的仿佛隻是一個影。瞬息之間,就隨著風消失得無影無蹤,詭秘得叫人感到害怕。卿風渾身一陣惡寒,似被凍住了般,可眼下明明是三伏天。回去的路上,她緊鎖眉頭,想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