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重逢(1 / 1)

時間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公平的。春去秋來,冬走夏回,總的來說,所有人的命運都像一個巨輪,轉了一圈後,始終還是要回到原點。人生有時候就像一個商場打折抽獎轉盤,95折占的區域總是最大,想要幸運地獲得免單,隻有一條線那麼寬的機會。大多數人都不會得到命運的優待,你我都是。作為國內Top10的大學,F大在秋天迎來了一批新鮮的血液。學姐們早就受夠了油膩的同齡男生,虎視眈眈地期盼著小鮮肉的到來;而學長們也苦於騙不到同級女生,搓著手等待小學妹入場。作為外聯部成員,馮潞桉在升上大二後成為了部長。為了抓住一切機會宣傳招新,不得不跟其他學生會部門協會一樣,搬了幾張課桌並成一排,把招新的文案做成立幅海報擺在一旁,還不時走出去吆喝發傳單。當然這些事情都是普通部員做的,馮潞桉隻要坐在那裡,當個帥氣的模特吸引小學妹就可以了。外聯部的宣傳亮點也從“提高你的交流能力”變成“有一個帥氣的部長”。他在招新期間每天隻出現半天,很多時候就被神話了,一個個上當受騙的小學妹簇擁而來,外聯部供不應求。組織麵試是在大一新生上了晚自習後,有人抱怨為什麼上了大學還要上晚自習。馮潞桉站在走廊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發了一會兒呆,又走進教室繼續麵試。當他出去抽煙回來時,發現麵試區對麵多了個穿白色毛衣的身影。他看到那個背影時,心跳頓時漏了一拍。竟然是程渺。距離他們上一次見麵,已經是一年前了。馮潞桉有些慌,他剛進麵試室屁股還沒坐穩又起身出去了。部員追問他,他壓低聲音緊張地說“我出去抽根煙”,其實隻是想要出去鬆口氣。在走廊來回走了幾圈,部員發了三條短信催他進去麵試,馮潞桉這才理了理衣擺,清了清嗓子,走進麵試室。說巧不巧,坐在對麵接受麵試的,正是程渺。程渺穿著一件白色的毛衣,絨絨的,看上去像隻小兔子。她紮了個馬尾,額頭梳得光潔亮堂,下半身是一條簡單的水藍色牛仔褲加運動鞋,這樣的裝扮在花枝招展的大一新生當中顯得有點樸素甚至土氣。但程渺自身的那股活力,尤其是那雙看人靈動的眼睛,會掩蓋去她衣著上的弱點。馮潞桉拉開椅子坐下來,扯了扯衣領,程渺正在回答問題,誠懇地看著發問的另一名部員:“我性格比較外向,為人和藹可親,在高中時做過學生會長,能夠容易地跟大家打成一片……”程渺正在做自我介紹。“既然你做過學生會長,能夠舉幾個你組織過的大型活動的例子嗎?”部員發問道。這個問題是馮潞桉設置的,旨在考察部員高中時期的能力。擴展畢竟是外聯部,他並不想招一堆書呆子。原本對這個問題洋洋得意的馮潞桉,開始後悔自己提出這麼功利性的問題。“大型活動?”程渺摸著下巴眼睛往天花板看了一眼,然後突然靈光一閃,“我曾經組織過我們學校的學生,跟養老院的老人們組成一個合唱團,參加縣上的合唱比賽得了優秀獎,算嗎?”“……”坐在馮潞桉旁邊的部員看了他一眼,麵露難色。在這個風雲人物雲集的大學,最次拿出來說的,也是省級以上的獎項,在縣上合唱比賽上獲得優秀獎,跟路邊的野花一樣渺小、微不可見,甚至還有些……丟人。“我是指更大一點、更有創新的活動。”馮潞桉旁邊的部員強調道,他用筆敲了敲上一個麵試者的簡曆內容,“就像這位同學,她得過國家奧林匹克物理獎,我們指的活動並不是你在縣上舉辦的老年合唱團……”“不是老年合唱團……”程渺著急地解釋道,“是組合的,學生跟老年人們,朝陽跟夕陽的結合……”“行了。”馮潞桉身邊的部員不耐煩地轉著筆,低頭又看了一眼程渺的簡曆,“生源地是……風平鎮?哦……”那聲“怪不得”被說得很小聲,但周圍的人還是可以聽到。程渺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張了張嘴,試圖為自己說點什麼,可是那位麵試官已經下了判語,“同學,你能從你的老家考到我們學校非常不容易,我們也相信你十分有能力,今天的麵試就到此為此,你先回去等結果吧。如果你進入了下一輪麵試,我們會以短信的形式通知你的。”程渺臉上寫滿了失落,她起身推開椅子,微微鞠躬,準備離開麵試室時,馮潞桉叫住了她。程渺後背一僵,過了一兩秒才轉過身來。一兩秒的時間對其他人不過是眨眼的功夫,但對於馮潞桉來說,卻是一種煎熬。他不知道程渺轉過身來的表情會是什麼。輕蔑、不屑、惱怒、還是久彆重逢熱淚盈眶?不,如果她會因為久彆重逢而熱淚盈眶的話,應該一早就紅了眼睛,不至於這麼久的麵試時間一直裝傻充愣。果然,程渺回過頭來,一臉的標準模式化笑容,“請問還有什麼事嗎?”馮潞桉一時啞然,旁邊的部員也不明所以地盯著他,一時間馮潞桉竟覺得臉有些發燙。“沒事,你走吧。”他咽了下口水,有點慌張地說。程渺輕輕頷首,然後走了出去。下一個人進來,開始問好,侃侃而談自己的經曆,可馮潞桉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他又起身,拉開門走了出去。站在走廊上吹風,金秋九月,空氣裡還有濕熱的味道,借著路燈的光芒,馮潞桉看到樓下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緩步行走著。因為是白色的毛衣,還算顯眼,馮潞桉一眼就認出是程渺。他點了一支煙,捏在手中忘了抽,直到程渺的身影完全被前方的建築投射在月光下陰影完全隱去,他的煙也燒到了手。馮潞桉“嘶——”地痛了一下,把煙在水泥牆上碾熄,回了麵試室。他進去的時候部員已經在收拾資料了,今天的麵試基本結束,幾個麵試官在商量人員的去留。拿到程渺的簡曆時,一個部員說:“這姑娘看起來挺活潑開朗的,交流能力也不錯,雖然經驗有些缺乏,但畢竟是來自小地方,就看怎麼取舍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到底沒討論出來個結果,最終有人把程渺的簡曆遞到馮潞桉麵前,“部長,你說呢?”馮潞桉用帶著淡淡煙味的手接過程渺的簡曆,看著她貼在右上方的一寸證件照,有些恍若隔世。他印象很清楚,程渺拍照時穿的這條白色連衣裙,他在風平鎮讀書的時候經常看到。那時候他總覺得,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子,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畫麵。或許並不是因為白色連衣裙,而是因為穿白色連衣裙的人。他心軟了一下,想說“要不就讓她進三麵吧”,但話到嘴邊又猶豫了。因為他眼前又閃過一抹綠色。周綠芽。綠芽,你還好嗎?馮潞桉抬起頭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沒有月亮,星星卻亮得很耀眼。用一個不恰當的比喻來說的話,周綠芽就是此時天上暗掉的月亮,而程渺作為不起眼的星星卻依然閃耀四方。想起周綠芽,馮潞桉心裡柔軟的那一部分瞬間變成了磐石,他把程渺的簡曆退回給部員,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算了吧,再看看其他人”。程渺就這樣被外聯部pass掉了。不過她並不在意,本來就隻是去試試而已。高中在學生會勤勤懇懇做了三年,到了最後也沒有落得一個好口碑,在這件事情上她已經不再強求了。複讀那一年,她去了市上的補習學校,在那個吃飯洗澡都是擠時間出來的地方,學生會被認為是浪費時間的地方,沒人在意。她安靜地坐在一百多人的大教室裡,她個子不高,但還是被各種塞關係的東西擠到了後排。很多時候老師拿著擴音器她也聽不太真切,因為教室太大太擠,老師在講課的同時還有人在埋頭刷刷刷地寫字。那所補習學校被稱為“高考工廠”,隻要走進了大門,裡麵的一花一草一木都是為了“高考”二字而服務的。她就是在那裡度過了漫長而又短暫的一年。一個人上課、下課、走路、吃飯,沒能交到好朋友,利用少得可憐的假期回風平鎮看了幾眼。在複讀那一年當中,程渺覺得最輕鬆愜意的事情就是洗過頭之後,拿著水壺,穿過長長的操場,看著偶爾聚在一堆打籃球的男生在夕陽下揮灑著汗水,吹著幽幽涼風,去開水房打水。隻有這個時候才是真正的、完全屬於她自己的。她不算聰明,貴在刻苦努力,全中國的人都知道,高考是唯一也是最後一條改變命運的道路。就看你有沒有鯉魚躍龍門的能力了。程渺經過艱苦絕卓的努力,加上運氣好,F大該專業調檔線在省裡突然驟降,而她又是全省僅報那個專業大學生,因此差不多被降了50分錄取。能夠隻花一年的時間重新跟馮潞桉並肩,程渺想,自己可能是把一輩子的運氣都花光在這件事情上了。其實她之前就聽張其良提過馮潞桉考上了F大,在報考誌願時,她知道自己離F大的分數遠之又遠,但腦子就是不聽話,不要命地填了F大。填報誌願時張其良跳起腳罵她傻,不聽話,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好好填個普通的本地211不行嗎,非得去豪賭一把。張其良說:“程渺,如果把這個世界看作一個巨大的賭場,你就是那個沒有籌碼,隻能在門外徘徊的人,不要想著去跟彆人賭運氣。”程渺不說話,堅持報了F大。張其良終於坐不住了,像在學教訓學生一樣拍了桌子,“是不是因為馮潞桉那小子?他就來了這麼幾個月就把你魂勾走了?你能不能不學你媽……”提到程渺的媽媽,張其良立刻就噤聲了,他似乎也對這個話題覺得疲倦,索性揮揮手,坐到沙發上,翹起二郎腿,用遙控板打開電視。程渺在房間裡用台電腦報好了誌願,走出來跟張其良說:“舅舅,我報好了。”張其良抬了一下眼皮問:“第一誌願還是F大?”“嗯。”程渺頷首。“算了,”張其良自我安慰道,“現在都是平行誌願,沒關係的。F大掉了你也有好學校上,畢竟你這次考的分數足夠高。”程渺咧咧嘴,在茶幾上拿了一塊水果吃,她也挨著張其良坐下,心情輕鬆而愉快地看起電視來。“渺渺。”張其良喊她。“嗯?”程渺咬了一口蘋果。“其實我覺得造化弄人這四個字說得挺對的,”張其良頓了頓,又說,“本來馮潞桉轉學回來,我們都以為撿到寶了,以他的成績,終於能夠打破我們風平中學清北零蛋的突破。哪想到出了周綠芽那檔子事……之後馮潞桉就走了。“你也開始一蹶不振,本以為馮潞桉這個苗子走了,至少你成績不錯,能夠為學校爭光,結果你連高考都沒來參加就直接去了補習學校。是因為你下了決心要到他身邊去嗎?馮潞桉那小子究竟有什麼魅力讓你這麼著迷?”程渺眼睛眯起來,笑得很甜,她輕輕拍了一下張其良,跟以前一樣帶有一些調皮的意味在裡麵,“舅舅,真的不是因為馮潞桉。而是我想要一個明亮的未來,帶著綠芽的那份一起。”“隻有我知道,周綠芽的死真的跟你沒關係……可是……”“沒什麼舅舅,”程渺咬完了最後一口蘋果,拿著核站起來說,“綠芽那麼年輕那麼漂亮,總要有人為她的死負責,如果他們覺得恨我內心會比較好受,我也沒什麼的。”“他們你是指馮潞桉嗎?”“還有張耀馳不是嗎?他在那種悲痛的狀態下還能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專,也多虧他去讀大學了,不然就像去年暑假一樣,每天來我們家扔石子兒砸窗戶,那您不得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