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盟242年3月1日, 風陽城拘留所。
陸聽寒站在單向玻璃後,審訊室中,寸頭男人被手銬緊緊拷在了座位上。
寸頭男人名叫蔣華池,是一名退伍老兵。
去年聯盟宣布高峰期降臨, 他偽造了通行證, 私自帶夏舫等四名居民出城, 前往風陽。路上他們遭遇怪物的攻擊, 兩死三傷,幸存者全都被逮捕了。
——陸聽寒是這樣告訴時淵的。
實際情況要更複雜, 除了偷渡,蔣華池的越野車後備箱中還有70針軍用抑製劑。
軍用抑製劑造價昂貴, 不可民用, 若是流通到市場上,能讓售賣者發一大筆橫財——那是在末世中,都能讓人眼紅到流血的財富。
“蔣華池,男, 52歲,211年入伍, 220年立下個人二等功,226年擔任風陽城技術三隊隊長, 236年因為重大錯誤被革職。”副官如此彙報, “236年的事情是……”
“我知道。”陸聽寒說,“他被勒令退伍的裁決書是我簽名的。”
按照聯盟法律, 蔣華池上了軍事法庭,法官作出裁決後, 結果會交由區域負責人簽名。
陸聽寒就是那個負責人。
——236年, 陸聽寒還在0號深淵的觀測塔。他已通過光腦無數次指揮了戰鬥, 證明了能力,得了中將的軍銜,主要負責風陽城的指揮工作。
上過軍事法庭的不止蔣華池,比他更惡劣的人物比比皆是,隻不過陸聽寒一貫記性好。
蔣華池該由風陽城審判,可一紙命令下來,他與幾位犯罪嫌疑人被要求轉移到主城,原因是“協調兩座城市的審判力量”。
這命令來得古怪。
它被終止得也古怪,是陸聽寒親自叫停的。
審訊間裡傳來蔣華池的叫罵聲:“我、就、問、你、們,誰他媽的下命令停止轉移的?我都看到文書了,怎麼還有撤銷的道理!這是哪來的規矩?!”
“是上頭的命令。”戰士冷冰冰地回答。
“哪個上頭?”蔣華池喊道,手銬哐當作響,“把名字告訴我,我是老兵,沒見過這麼離譜的命令!你們濫用職權——”
“是我的命令。”
蔣華池一愣,回頭,看清是陸聽寒後瞪大了眼睛,話也不說了,活像一隻被掐住了脖子的鴨。
……怎麼回事?他的腦袋裡亂糟糟的,為什麼陸聽寒會在這裡?
這是一件值得上將親自過來的事情嗎?
他要審問我?
審問的軍官退開了,陸聽寒並沒坐下,站在蔣華池的對側。
敢偽造通行證、開車出城,還拒捕的人,心理素質絕非常人可比,骨子裡有一股亡命之徒的凶悍。蔣華池收斂了驚疑不定,拔高嗓音:“陸上將,我一貫敬佩您,可來這一出是什麼意思呀?”
“沒什麼意思。”陸聽寒說,“想在這裡見一見你而已。”
蔣華池一時摸不透他的態度,臉皮抽了抽:“害!您這話說的,好像咱倆有啥關係一樣。再怎麼講也不能撤回命令啊,總得給個解釋吧。”
“解釋就留給軍事法庭吧,”陸聽寒說,“我是來敘舊的。”
蔣華池咧嘴一笑:“您還知道我這號小人物? ”
陸聽寒神色不動:“236年你在風陽城以公謀私,對外交易軍用抑製劑,在黑/市倉庫中查獲抑製劑380針,人臟俱全。法官判決你退伍,但免於牢獄之災,裁決書是我簽名的。”
“勞您記得那麼多。”蔣華池說。
“這次你也是為了倒賣軍用抑製劑。帶人偷渡,隻是你隨手賺的外快。”
“我一開始不想帶人的。”蔣華池神色坦然,“那個姓夏的太難纏了,一會說他媽媽要病死了,一會說他的錢是夠的,絕不會虧待我,我就想無所謂咯,通行證造了好幾張,帶他一個也是帶,還不如多找幾個人一起。”
陸聽寒:“就因為這個?”
“好吧,我實話和你說。”蔣華池動了動手銬,“我知道出城有多危險,但就是心癢想去做啊。多帶幾個人,打一下掩護,路上聊聊天緩解寂寞也是好的。再說了,萬一真出了什麼事,我死了還能有幾個墊背,對不對?死得不寂寞。”
他沒注意到,自己的話不自覺變多了。人在安全感低時難免虛張聲勢,爭奪強勢地位,對他這種自負的男性更是如此。
陸聽寒讓他太不安了,他裝得滿不在乎,言辭卻激進起來。
“也算不忘初心。”陸聽寒說,“你還挺喜歡抑製劑的。”
“是啊那東西可好了,救得了人命,大家都喜歡,不論花多少錢都想買到。”
陸聽寒挑眉。
蔣華池的嘴唇開裂流血了,他舔了舔,自負又了然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是是是,我不缺錢,但我就是覺得人生太無趣了,要來點冒險才好。我曾是技術隊隊長,被革職了懷恨在心嘛,隻能靠證明這個係統裡有漏洞,來讓自己高興一些,你懂的吧?”
陸聽寒:“可以理解。”
他灰藍色的眼中看不出喜怒,似乎被蔣華池說服了。
蔣華池繼續講:“我說陸上將,您真的沒其他事情做了嗎?與其找我這種小嘍囉敘舊,不如多花點時間,多動動腦子,讀一讀怪物們的心。再說了您不是有個小情人嗎,成天帶著也不嫌……”
話說到一半他就卡住了。
——他說錯話了。
陸聽寒再怎麼不避諱,這事情也不該是他能知道的。
蔣華池背後發冷,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胸膛就是一重,眼前漆黑!
誰也沒想到陸聽寒會突然暴起,沉重軍靴帶著千鈞力道,當胸踹中了蔣華池!要不是蔣華池的手被拷在桌上,這一腳足夠讓他倒飛出去,在牆上撞斷幾根肋骨。
手銬哐當作響,椅子翻倒在地,手腕承受了太多力道直接脫臼了。蔣華池舉著變形了的雙手,跪在地上,渾身都在抖,血腥味在喉口翻湧。
他埋著頭死命咳嗽,餘光裡,那雙致命的軍靴停在了他身邊,光滑,優雅,或許踏碎過哪隻怪物的頭顱。
他掙紮著抬頭看。
本以為會看見一張憤怒的臉,可陸聽寒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神情放鬆且冷靜。
陸聽寒說:“接著講。”
這人真他媽的狠,蔣華池心裡罵娘,這要是真講下去,指不定下一腳就衝著心口來了。
他邊咳嗽邊賠笑:“您瞧瞧我,道聽途說了一點東西就趕著來賣弄了。都是捕風捉影的事,沒有的事,您——咳咳咳咳您消消氣!”
陸聽寒又問:“抑製劑是哪裡來的?”
“咳咳咳我不是都交代了嗎,運輸車看管不嚴,我剛好知道了一點風聲,本想偷點軍用乾糧去倒賣的,沒想到中了頭彩,找到了抑製劑。”蔣華池緩緩站起身,小臂撐在桌上,弓著背,“幾十年了,我運氣就好了這麼一次,還鬨成這樣咳咳咳。”
陸聽寒:“要我看,你的運氣還真不錯。”
蔣華池喘息道:“您覺得沒死就是運氣好?”
“從結果來說確實如此。你們還有人活著,已經是奇跡了。”陸聽寒說,“但我講的不是這事情,是五年前的。”
蔣華池下意識說:“五年前,我不也被抓——”
“12月的金淮河有多冷?”陸聽寒說,“夠藏1000針抑製劑和一具屍體嗎?”
這在旁人聽來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蔣華池刹那色變。
他看陸聽寒像看到了惡鬼,這種心理的崩潰避無可避,他抖得跟個篩糠一樣,臉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
“你、你你你……”他抖著嗓音,“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陸聽寒說,“所以我才說,我是來敘舊的。”
蔣華池驚駭到說不出話。陸聽寒不再多言,轉身往審訊室外走。身後的手銬聲哐當作響,蔣華池不顧脫臼的手,嘶吼道:“證據!你的證據呢,拿出來給我看看啊?!不然你說什麼都……”
審訊室大門關上,隔絕了聲音。
兩個異變者軍官站在外頭,身形魁梧,瞳孔都是野獸般的豎瞳。
“多問問他抑製劑的事情。”陸聽寒說,“彆讓他死了。”
兩名軍官敬禮,上前打開審訊室的門。
陸聽寒回家已經快淩晨一點了。
客廳的燈還亮著,白鳥把頭邁進了羽毛中,猥瑣魚翻著肚子睡,一截尾巴從沙發滑落,懸在沙發扶手上。
時淵又在沙發上睡著了。
“時淵。”陸聽寒把外套掛起來,喊道,“時淵,醒一醒。”
一陣窸窸窣窣的摩擦聲,黑色的惡魔角感受到了人類的召喚,在沙發背後冉冉升起。
時淵明顯睡懵了,頭發有些亂。他睡眼惺忪,尾巴尖歡快地甩動,看著陸聽寒彎起眼睛笑:“啊,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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