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關於愛和傷痛的痕跡(1 / 1)

世有名花 林桑榆 1668 字 1個月前

大上海舞廳,笙歌豔舞。離桑看見安小笙終於被收拾了,心情頗好,誰叫他剛剛說些話來讓她胡思亂想,該!她暗自好笑,不止為安小笙,還為了林未然。因為她發現,當周繼之的目光落在林未然身上的時候,女孩臉上的潮紅更深了。明明是隔了遠距離的對視,卻讓林未然感覺,比他在自己身邊還要緊張。有驚喜,有羞澀,還有些微不安。很早前周繼之就注意到林未然了,在安小笙與離桑瘋瘋鬨鬨的時候。他看她坐在一旁靜默不出聲地左右張望,有些局促。林未然同安小笙比骰子,輸了多少次,喝了多少杯,他都記得一清二楚。女孩的臉頰帶紅,許是喝了酒的緣故,眉目間竟有脈脈溫柔。在整個關注期間,周繼之都有幾瞬的失神,同時還有些些說不清的慍怒。原本周繼之是在這裡應酬的。來的人有荊立,再有就是張武。他做東感謝張武的配合,才能給林施與這麼好一個下馬威。誠如林施與所說,荊立現在與他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因這兩年時間林施與動作太多,在在都顯示著想將荊立拖下台,每個人都有自我保護意識。林未然那頭應該沒聽見那場爭執的風聲。太丟臉了。周繼之篤定,林施與不會讓消息透出一點風去,否則他日後威信難立,哪怕是進親生女兒的耳朵。當夜,林未然一行人等周繼之接待完畢,才結伴出門,各走各路。安小笙負責將離桑送回家,林未然理所當然跟著周繼之。約莫兩周就是新年,大街上的風景不輸舞廳內的喧囂熱鬨。南京路上五光十色,彩色四溢,燈火璀璨如明珠,大有追趕白晝之意。林未然盯著窗外的風景,車子正好緩慢地行駛過一家老式的理發店。理發店客人還挺多,三兩個理發師都裝束著黑領帶,漿得筆挺的白西裝黑褲子,手上的剪子手起刀落。有兩個年輕男子結伴進去,一個身材窈窕的女理發師,峨眉淡掃,穿著淺藍色的可體好衣迎上去。再一閃,又是另副畫麵。裝潢精致的裁縫店,幾個時髦女郎結伴進入,左右環顧,大概是新年到了想做身新衣裳……林未然在這麼看著,風景輪流轉著,頭終於開始暈運乎乎。之前與安小笙喝的酒後勁上了來,雖然不嚴重,但心口不舒服。見她皺著臉,周繼之沒行安慰,隻是對著前邊的中年司機說了話,言簡意賅地:“慢點兒。”林未然心下一暖。她知道周繼之在生氣。雖然平常相處,周繼之慣然地不冷不熱,但此刻的感覺就是告訴她,他在生氣。現在發現他對自己還是有些不忍之心,林未然方才壯了膽子,刻意去偎男子的手臂,佯裝示好地閉眼休息。終於,周繼之對她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這招不是每次都管用。”聞言,女孩將臉埋進男子胸口,嘿嘿地悶笑,有些憨傻:“可你就是吃這套。”她篤定講。是真的醉了。如果換做平常,再給林未然加十分的勇氣,她也不敢這樣去調笑周繼之。相對的,明明周繼之今晚滴酒不沾,他卻駁不了一句話,隻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忽地一動,身體裡荊棘橫生的地方露出一小塊柔。就這樣,周繼之在“將林未然從車上扔下去”和“任她這樣肆意靠近自己”的選項中,選擇了後者。車輛平穩前行,女孩緩緩睡著,呼吸淺淺的,歲月安然的模樣。男子不期然地地伸出胳膊去環她的肩,更往懷裡攏了攏。兩個隻追今天不求明日的男女,依偎在這繁盛萎靡到腐朽的城市裡,等待命運的鐘敲響。外間的熱鬨依舊,有人唱:“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尤唱後庭花。”周宅。吳娘已經睡著,周繼之自己將林未然抱進客房,徑自去洗漱。他有潔癖,還注重私密。平常裡臥房的東西都是他自己整理,吳娘沒進去過,林未然亦沒有。客房的窗簾與主臥的是一套,很厚,些微的月光透不進來,清冷全數灑在了玻璃上。林未然似乎有意識,知道已經下了車,現在一個人躺在床上,所以睡得不安穩,眉頭輕皺。中途似乎有人逐漸靠近自己,林未然察覺到……男子輕步到床前,在黑暗中漸漸靠近女生的臉,憑借瞳孔裡映射的光細細打量她的眉眼。幾縷細發掃在光潔的額頭,柳眉,杏眼,菱唇……那人仿佛受到蠱惑,低首,逐漸靠近,唇將要印上女子的時候,突聞有人說話——“接下來呢?”蘇毅被這聲小小地駭一下。男子背脊一僵,片刻後恢複鎮定轉頭,看見周繼之穿著睡衣,隨性地倚在門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良久對視後,周繼之若有似無地瞟了眼床上閉眼躺著的人,緊接著才慢條斯理地踱步進來,至床邊,抬腳掀起那掉落在地上的被子一角,準確地捂上林未然脖頸細膩的皮膚,遮得嚴嚴實實。他抄著手轉身,與蘇毅麵對麵,似問似笑:“林施與這麼快就已經沉不住氣了?”他明知故問。打上次虎爺事件後,蘇毅便心知,與周繼之這樣的人對弈,他無疑是輸。再看了眼床上睡著的人,男人眼裡的光終是慢慢殆儘——她這樣的女孩,大概隻有周繼之駕馭得了吧。苦澀一笑,蘇毅開口準備說什麼,周繼之卻懶懶搶先:“你們在這附近埋伏了多少人?”蘇毅凝著他,手下意識去撫那彆在腰間鉻得皮膚生疼的東西:“既然清楚有埋伏,為何還回來。”似乎聽見笑話,周繼之隨意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不可思議地搖幾下頭:“沒想到林施與手下還有這樣單純的人。那老狐狸能無所顧忌地控製你這麼多年,看來並不全因運氣好。”他這樣拐彎抹角的說話,蘇毅不太懂,“什麼意思?”“你以為為何如此輕易便進得來?既然與林施與攤了牌,我怎會傻得全無防備。”語畢,窗外忽聽得接連三聲爆竹響,很有節奏,周繼之方才從椅子上站起身,與蘇毅對視,成竹在胸的模樣:“你們的人好像有點措手不及呢。”蘇毅這才明白,周繼之早就在暗處布置下了人,等著甕中捉鱉。男人覆在腰間的手很迅速地掏出黑色器具。周繼之的動作也不慢,快速抽拉床頭櫃,動作幾下,便已將一把很精致的小手槍掂在手裡,慣性地旋轉了幾圈,抵在蘇毅的下巴。這也是他有意落座那兒的緣故。那把槍是荊立送給周繼之的見麵禮,說是新發明,開槍的時候幾乎可以達到消音效果。而此刻,蘇毅的手,也抵住周繼之的腹部。兩人又如方才見麵時一樣,對視良久。沒誰開燈,都看不清對方表情。半晌,隻聽黑暗中忽有人輕笑開,是蘇毅的聲音——“我從沒想過有天會與你槍口對峙,繼之。但你心裡清楚,這並非我本意,都是身不由己。平常吧,我不善分析,可今天這遭我卻很清楚。如果我回去了,你沒死,我和蘇裡的下場會多慘。況且,當初若非老爺收留,我兄妹倆恐怕早已橫死街頭。所以今天我必須來,結果也隻能有兩個:你死,或我亡。”聽蘇毅說話,周繼之略一走神。短短幾秒,忽聽對方扳動保險上膛的聲響。幾乎下意識地,周繼之手裡的槍抵得更緊,扳機已然扣動,兩聲響同時發出。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流下至手腕處,周繼之一愣,恍惚聽得蘇毅困難地說了兩個字:“阿……裡。”明明,剛剛蘇毅也開了槍,可周繼之卻完好無損。見他仰倒下去,周繼之才奪下蘇毅手裡的槍,打開來看,果然沒有子彈。蘇毅首先扣動扳機,不過是想逼對方動手,殺了自己。周繼之想起前兩次,為達目的,他設計讓蘇毅兩兄妹對他心懷感恩,蘇毅卻認真地搭著他的肩膀,重重道:“你是我蘇毅的朋友。”然而這以設計為名得來的義氣,卻讓傻傻的蘇毅賠上性命。忠義自古難兩全。周繼之蹲下身,將蘇毅的眼睛覆蓋上。他承認,縱然在黑夜,他也突然愧疚得不敢再與對方直視。下麵的人聽見槍響衝上來,將現場清理乾淨後,整個屋子又隻餘周繼之與林未然二人,仿佛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周繼之拉開窗簾,仰頭看清冷的月亮,半晌後緩緩道:“起來吧。”聞言,林未然終於睜開了眼睛。她早醒了,在周繼之出現的時候。他與蘇毅的對話,她也聽得一清二楚,隻是林未然選擇了置身事外。正如蘇毅所說,此行,如果周繼之相安無事,他和蘇裡的下場就不止流落街頭這麼簡單了。蘇毅從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底,又不是沒在刀口舔過血,隻是他不敢,搭上蘇裡。同樣,為了報周繼之的恩,蘇毅的選擇便隻有唯一一項:死。他一死,算是殉職,林施與不會太為難蘇裡。不過說穿了,真正讓林未然不敢睜開眼的原因還有一個:她怕。她怕在蘇毅與周繼之對峙的時候,她會偏向周繼之。她怕自己會做那個親手推蘇毅下懸崖的人。當然,她更怕看見周繼之倒下的模樣。所以裝傻……是她唯一的出路。此刻,女孩躺在床上,盯著花紋繁複的天花板。空氣中還有血腥的味道,但她不反感。她忽然想起某個夜晚,在林宅,蘇毅將一隻造型彆致的珍珠簪子遞給她,語氣小心翼翼:“喜歡麼?”即便在她表明態度後,那個男子也隻是憨笑著,叮囑她要早點回家,否則會挨林施與的罵。然而,就在今夜,那人所有的愁與眷戀,都化作了東風流水,一去不返。那些關於愛的痕跡,傷痛的痕跡,終還是讓它永遠封存在了歲月裡。